“我必须走,我现在就得走!”另一人的雨衣没有扣紧,里头蓝色的卫衣早就湿透了,深陷的眼窝和通红的双眼令其看上去更加癫狂,“有人在跟踪我,他们要害我!”
说着,又从口袋里捞出一团湿透的钞票,摁在了大胡子手里。
“钱不是问题,我必须上船,让我上船!”
“我提醒过你了......”大胡子不打算和这疯子多讲,反正他提醒过了。
大胡子收下钱,调大手电筒的档位,朝沙滩按特定规律晃了晃。
沙滩上一处小坡背面,在手电光下赫然泛起成片的雨衣反光。
一大群披着防雨布的人们接连爬起,朝着海岸线聚拢过去。
大胡子又向着海上打信号,漆黑的海面上随即闪过一束遥远的灯光。
走私犯的小艇很快冲上沙滩,偷渡者们拥挤着,用手掌确认彼此的位置,在难以视物的雨帘中涌上那艘小船,发动机旁的两个开船者开始朝人们头上扔救生衣。两块泡沫塑料用布系在一起,套在头顶,这就是一路上唯一的生命保障。
那插队的蓝衣客在这种环节竟脚步虚浮,脑袋不断往下点,像是要睡着了似的,强打精神深一脚浅一脚冲过沙滩,最后一个跳上小艇。
跟来的大胡子将小艇推入海洋,乘坐其上的人们只觉得一阵摇晃,便飘进恶海。
四下再也不见半点光芒,唯有惊涛翻涌。
一个接一个的浪头裹挟着海水当头浇下,小艇一度倾斜到四十五度。偷渡客们紧紧拉着陌生人的臂膀,彼此拥挤着蜷缩成一团,被海浪抛来抛去。他们向海洋不断祈祷,试着用对上岸后美好生活的幻想冲散心头的恐惧。
终于,小艇的船头咚一声撞上一个坚硬物体。
“都别动,我数数人头——挺好,只掉下去五个。”
驾驶者打着手电,伸手在黑暗中摸索,从虚无中扯出一条舷梯。
再向上看,原来海面上停泊着一艘货轮。
在这样猛烈的暴雨中,连这般量级的船只也在不断倾斜,但比起小艇,已经好了太多。
一众几乎冻僵的偷渡者挨个爬上梯子,又在接应的船员指引下一齐进入了一个空集装箱。集装箱的侧边开了通风口,角落胡乱扔着一些食物和水。浑身淌着水的人们蜷缩在集装箱深处,抓紧救生衣,像远古时代那样抱团取暖。
箱门被锁上后过了很久,黑暗中响起一声啜泣。
“活下来了,活下来了......我能去第四区了......”
有这个声音起头,人们哆哆嗦嗦地顶着寒冷谈起了彼此出发的原因。
一核对,他们发现彼此都是从蛇头处听闻了绿岛市的“紧急迁移计划”的人。
由于绿岛市受迁移地区人口密集,临近的第四区也愿意承担部分安置工作——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繁华大区,只要进入第四区,就意味着无限可能。为了这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这群人才不惜在这样凄苦的夜晚登上船只,第九区出发,向东利用海路绕过第三区,最终在第十区上岸。
蛇头允诺他们重金购买的新身份已被登记在往第四区的迁移名单上,只待上岸,便能跟着迁移的难民,合法合规地前往第四区过上新生活。
“熬一下吧,走线都是这样,过会儿就暖和了......”
“听说那里刷盘子都能挣上万块呢。”
“第九区是待不下去了,这里真的是......唉,一天比一天可怕。”
最后上船的蓝衣人紧紧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双膝,眼前不断闪现那些跟踪自己的身影,白天追击自己的车辆,还有撞车时发出的巨响。
在低沉的嗡嗡交谈中,蓝衣人脑袋向下坠了一下,又猛地昂起头,一把抓住自己身边的一个形体。
“帮我......我不能睡着......如果我睡着你得叫醒我......”
被求助者显然没有听懂这番发言,愣愣地任由自己被一下下拉拽。
“他们在跟踪我,他们要杀我,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我没有伤害任何人,那不是我......”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响了。
这精神错乱的发言很快引起了其他偷渡者的不安,集装箱内部的绝对黑暗中,贫穷的人们很快都安静下来,任由那人不断言语。
“我不能睡,我不能睡着,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睡?”有人问。
“我会梦游,我会到处乱跑,我会——”
突如其来的颠簸将所有人都掀翻到集装箱一侧。
货船在巨浪中倾斜,几根固定货物的钢丝绳松脱,鞭子似的抽在甲板上。数个集装箱发生了位移,顺着浪头从顶层砸下来,撞歪了旁边的箱子,急剧倾斜的重心几乎带得货船倾覆。
世纪般漫长的数十秒后,货船凭着自身的配重又恢复到平稳,堆成一团的偷渡者们从箱壁上滚落下来,伤者哀嚎不休。
没人注意到,其中一个发生位移的集装箱堵住了通气孔。
这里实在是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