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那孩子此刻只想要复仇,不是为自己复仇,而是为他的家人。
刚好,他紧握着两把利刃。两把,一把不多一把不少,平直而锐利,刻着家徽。
有时候,巧合才是完成一切的重点。
神明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右手轻轻抬起,再次改变了场景。
康拉德·科兹发出一阵不满的轻嘶,但没能得到回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物变幻
漆黑之雪悄无声息地取代了暴雨,火光划过天边,数秒后落至地面,让一轮新的太阳缓缓升起。科兹咒骂着捂住眼睛,身形却因一同震颤起来的地面而摇晃不已。
一阵爆响于他头顶响起,原体灵敏的听力在此刻成了坏事,剧烈的耳鸣让他听不见其他任何一种声音。
不得已,他只好睁着酸涩的眼睛四处观察。
他看见战争。
只是,要如何形容这场战争呢?
科兹认真地搜肠刮肚了好一会,最终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他没有办法描述他所看见的景象,大脑深处的某种本能甚至拒绝将这些事记下来
可他要如何忘记?
数百架战机正从他头顶划过,向着地平线远端正在涌动的魔潮投去人类的烈火;两架他此前不曾亲眼见过的机械教至高圣物正在远方交战,身形仍然大如山峰;天空被黑雪占据,但无数涌动着的你来我往的火光却又将这些雪撕成了碎片,不断轰鸣的火炮、坦克与装甲车在逐渐崩坏的大地上持之以恒地挥洒怒火。数以亿计的战斗群彼此撞在一处,其中有凡人也有阿斯塔特,他们的身份现在再无区别,只是这庞大的战争熔炉中的无数燃料之一。
科兹忽然颤抖起来,在摇晃中摔倒,本能地闭上了双眼——那种熟悉的漠然又回来了,带着他在幻觉中亲眼看见了那个只存在于他想像中的熔炉.
只是,他还来不及看得更加真切,一只冰冷的手便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将他唤醒。
“别看。”神明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科兹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站起身,躲开了那冰冷的触碰。
在炮火的轰鸣中,他问:“这里是哪?”
“泰拉。”
“.泰拉?”
“神圣泰拉。最大的、最正统的、最广为人知的那个,也是你和你的兄弟们现在正待着的地方,人类的母星。”
科兹真切地愣住了那么一秒钟,但也仅仅只是这么一秒钟而已。他毫不意外地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冷意。
“是谁?”他轻声问道。
“没有背叛者。”
“没有?那么这一切——”
犹如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的话尚且未能说完,身边事物便陡然停止,然后再次变化,就这样回到了那永夜之星。
神明语气缓慢地接上他未能说完的话。
“——这一切是由谁造成的,你想问这个,是吗?答案恐怕会令你失望。这场波及帝国上下乃至整个银河系的战争并没有任何一个所谓的罪魁祸首可供指摘或审判.它是一种必然的结果,当帝皇终于下定决心要站出来终结人类的混乱时代,并带领他们迈向一个光明的未来时,这件事就已经顺理成章地被摆上了某些东西的桌面。你知道祂们是什么,对不对?”
科兹很想说不,但是,不知为何,他不想对此人说谎,于是他咬着牙点了点头。
“我只是远远的看过几次,就像雾里看花。”他粗声粗气地说。
“那就够了,而且这样也最好。说回正题,我明白,你想找到谁是这一切的元凶,想要阻止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你的世界里。但它已经被阻止了,从你们都被找回来的那一刻开始,这个未来就将不复存在。”
科兹怀疑地看着他。
“这说不通。”他慢慢地说。“我不相信那些东西真的会任由我们完成一切。”
“你父亲也不信,于是他找了帮手。”神明微微一笑。“这也是为何你我现在能站在这里交谈的最大原因。”
“帮手?那个叙述机?”
“叙述.”神明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惊讶,随后摇了摇头。“好吧,我不会用这个词语来形容一个有能力做到这种事的存在。祂大概只是随便找了个名字用作身份的掩盖吧,好方便让你们理解。”
“那我们还要为此感谢他咯?”科兹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轻柔。“是不是还应该双膝跪地,感谢这位不知道来自何方的神秘存在的恩赐?就像敬拜神明那样?”
他在提到‘神明’二字时刻意地加重了语气,最后甚至略带挑衅地昂起了头。
而真正的神明对此完全无动于衷。
“假如他以一己之力使你们世界中的所有人都免受厄运,那么真的跪拜又有何不可?”他同样放轻声音。“只是,我想你们的父亲应该还付不起这种代价。现在的一切,就已经是他能承受的极限了。”
“是吗?那他都付出了什么?”科兹故意摆出一副好奇的语气,如此问道。
“我不知道。”
“听你的语气,我还以为你很了解帝皇呢。”
“我不了解帝皇。”神明说。“我只是认识一个朋友.另外,你也不必再故意用冷嘲热讽来试探我了,假如我真的有别的心思,这也不会起效。你现在更应该做的事情是思考,就像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你不相信那些东西会放任人类踏入一个光明的未来。”
他顿了顿,看向康拉德·科兹,问道:“这句话是对的,你知道原因吗?”
后者翻了个白眼,拉长声音,听上去就像每次他在欧兰涅斯的课程上回答问题时那样不耐烦。
“我怎么会知道?”
“因为祂们是寄生虫。”神明冷不丁地说。“没了人类这样一个在银河系内数量最多、占地最广,同时又极其适应亚空间力量的种族,祂们的乐趣、食粮乃至力量都会被削减,甚至自身也会迎来改变。归根结底,祂们只是概念的集合,会被物质界内发生的事情所造成的回响而反噬。”
“.你在给我上课?”康拉德·科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不可思议地问道。
神明点点头:“是的,而且我们要抓紧时间。”
“不,不。”诺斯特拉莫人努力地克制住那股不知道哪来的怒火,捂住额头缓缓开口,语句却变得很破碎,有些不成逻辑。“你得明白,我不是故意召唤你的,我也不想好吧,我想知道这些事,但不是在这种时候.你明白吗?我想知道其他事。”
他低下头,执拗地凝视那双眼睛。
只是,在这样做的时候,他心中一直有个角落在低沉地发出嘲笑:你是以什么身份向他提出这种要求的?你可真是厚颜无耻.
但神明只是很温和地笑了笑。
“我明白,你想知道那些发生在我的世界里的,有关于我、康拉德·科兹、第八军团和诺斯特拉莫命运的事,是吗?”
“差不多吧。”科兹有些不自在地回答。
“可是,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怎么会没有?我可以从中吸取经验!”
“经验在相似的情景下,才能被称之为经验,反之则只是空泛之物,不足以被取信。你有你的世界,也有自己的未来,这是一条全新的路。你想通往怎样的结局,只能由你自己来决定,我不想让我们的选择影响到你,以及其他人”
科兹沉默片刻,几乎被说服了,但还是不甘心地争辩了一句:“怎么会有其他人?这里只有我们。”
“不,这里只有你,我并不存在。”神明平静地纠正。“而且,看见另一个自己做出的决定、经历的战争、结识的朋友,你多少会将自己带入其中。那么在未来,你遇见相似的情况,甚至是同样的人时,你敢说自己一定不会受到影响吗?”
科兹低下头,拒绝说话。
“请回答我。”神明说。
“.会。”
“谢谢你,那么我们就达成共识了,趁着最后还有一点时间——”
科兹猛地抬起头来:“——什么最后一点时间?”
“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凭什么?这里只是幻境!”
神明没有回答这句话,他只是微笑。数秒后,诺斯特拉莫人闭上眼,再次深呼吸。
“.好吧。”他勉强开口,随后却越说越快,语速惊人的同时还保持了清晰的口齿。
“你想问什么?我对诺斯特拉莫的改造?我没把它烧成灰,好吗?就像我说的那样,我清洗了所有的罪犯,然后和机械教谈了一笔生意,他们用三个月的时间改造了所有的巢都,将内循环系统做了调整,又驱散了毒气,然后做了些基础建设——医院、学校、住房之类的。然后我就走了,来了泰拉,认识了几个巨婴,两三个可靠的人,一些自闭症,两个和我一样的疯子”
他不咸不淡地耸耸肩。
“总之,就这样,你还想知道什么?”
神明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身形开始逐渐消散,科兹怔住了,但竟然没有说些什么或做点什么,他仍然站在原地,尽量保持着平静。
“嘿。”他突然开口。
“请说吧。”
“我也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指什么?”
“你为什么要那样对他?”诺斯特拉莫人问道。“我的意思是,你完全可以操纵他,把他变成武器难道那样不会更轻松一些吗?一把武器,同样也能达成你的目的,你只是想让诺斯特拉莫有所改变,对不对?”
“对,但是,以他的天资而言,他很快就会意识到事情的真相,而那样会让他很痛苦,甚至是绝望。”卡里尔·洛哈尔斯说。“我不愿看到这种事,因诺斯特拉莫而受苦的人已经够多了,不必再有一个。”
诺斯特拉莫人定定地看着他,直到他完全消散。
一声嘶嘶作响的谢谢缓缓响起。
——
康拉德·科兹睁开双眼,柔和的金光在第一时间袭击了他。
平心而论,这光亮并不刺眼,但还是让他非常恼火,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诺斯特拉莫人,但原体适应环境的能力是一流的,他的眼睛也和他们一样,有了同样的弱点,只是承受能力高了许多而已
因此,当他揉着眼睛咒骂着站起身来时,他并没有注意到一旁正站在些人,而且他们都一言不发地、古怪地看着他。
片刻后,他听见那些呼吸声,抬起的手就这样僵住了。
“康拉德。”一个柔和的声音如此唤他。
诺斯特拉莫人沉沉地叹了口气。
“干什么?”他无精打采地问圣吉列斯。“你居然愿意用这种语气和我讲话,真是稀奇.”
大天使笑了笑,缓步靠近,帮他理了理长袍,声音依然轻柔:“我只是来恭喜你,解开了一桩心结。”
科兹皱起眉,眼角余光却忽然看到了什么——他缓缓抬头,向上望去,恰好看见诸多光幕逐一消散,最后还留在其上的,只有倒映着诺斯特拉莫景色的那一个。
他看着它,直到十几秒后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低头看向圣吉列斯。
“你们都看见了?”
“是的,兄弟。”
“是吗?我想我应该不是唯一一个有此殊荣的人吧?”
“当然不是.但你的确是唯一一个没有看过其他人所经历之事的人。”
科兹的眼角慢慢地抽搐了起来,令人讨厌的芬里斯蛮子的笑声在不远处响起,还有那个一直喜欢接他的话和小动作的沉默光头佬,两人的笑声混在一处,在人群中回荡。
圣吉列斯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笑声瞬间止息。
他回过头来,握住科兹的双手,尽可能地放轻声音:“不过,你经历的事情可和我们都不一样,没人像你那样,拥有那种体验——”
“——噢,谢谢,但你还是闭嘴吧!”科兹厉声说道。“你真是个糟糕的安慰者,圣吉列斯!”
人群中的另一个光头发出一声不满的喊叫。
“你也闭嘴!”科兹冲他喊道。“我虽然不知道你都看见了什么,但是从你那双还肿着的眼睛里我就能猜出来你肯定没少——”
他忽然咳嗽两声,紧接着竟掐着嗓子,满怀深情地喊起了父亲二字,模仿某人模仿得惟妙惟肖。
“——父亲,哦,父亲!”科兹用咏叹调一般的语气喊道。“我是你最好的儿子荷鲁斯·卢佩卡尔!”
人群中,佩图拉博不屑地冷哼起来:“我就说还不如放着他不管,谁知道这疯子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总比你下课之后跑去马卡多的办公室想偷看多恩的灵能塑形作业好吧!”科兹冲他咧嘴一笑。
佩图拉博顿时怒目圆睁:“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是吗?我当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还把他的作业拿起来转了好几圈呢,最后还笑了一下,我实在搞不懂你在笑什么.”
此话一出,众原体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了面色青白红三色交加的佩图拉博脸上。
奥林匹亚人知道自己说不清了,他气急败坏地怒吼起来,朝着科兹猛冲而来。后者马上一个纵跳,挣脱了圣吉列斯的双手,发足狂奔,期间还不忘放声大笑。
“居然真让他糊弄过去了。”黎曼·鲁斯咕哝道。“我还指望着说几句话让这混蛋难堪一会儿呢。”
“我觉得你已经做到这件事了。”阿尔法瑞斯窃笑着说。“他都不惜说谎了,我觉得他可是很讨厌这种事的。”
“什么谎?”鲁斯纳闷地望着他。
“那次塑型课后只有我在马卡多的办公室里偷看你们的作业。”阿尔法瑞斯慢悠悠地说。“佩图拉博根本就没来,康拉德·科兹自然也是如此。”
多恩皱起眉,加入对话:“你偷看作业干什么?”
“因为我没做啊。”阿尔法瑞斯理所当然地说。“所以我直接捡了现成的,从你们每个人的作品里拿了点东西来当成我自己的用——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超越的马格努斯,拿了那次课程的第一?”
马格努斯看着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你不会每次课程都这样作弊吧?”鲁斯挑眉问道。
“不会,不过我的确经常观察你们每个人私下里的小动作。”阿尔法瑞斯耸耸肩。“比如察合台,他就老是在宿舍里自斟自饮,我每晚经过他的房间都能闻到一股很香的酒气”
鲁斯慢慢地转过头去,看向那张东方面孔。后者眯着双眼,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今晚,我从巧高里斯订的一批马奶酒会到。”察合台若无其事地说。“有谁愿意来参加吗?”
“我来!”鲁斯吼道。“不过你得喝我的芬里斯蜜酒!”
“.非喝不可吗?”
“是的!”
“好吧。但你得保证,今晚之后不能天天缠着我要马奶酒喝”
“我都不知道你那酒比不比得上我们芬里斯人的绝世佳酿!”鲁斯气笑了。“你这关上门喝酒的家伙居然还敢说这种话!”
察合台叹了口气。
“其实,鲁斯,我只是对你关了这扇门,因为我知道你喝起酒来没完没了——阿尔法瑞斯和科拉克斯就经常和我一起喝酒的。”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拯救星人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向外走了几步,本能地试图躲避随时可能暴起的黎曼·鲁斯,但那芬里斯人竟然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露齿一笑。
“我现在没空管他俩,总之你得答应我一些事情.”
鲁斯不怀好意地靠近察合台,手一伸,便勾肩搭背起来,拉着巧高里斯人走到一边去了。
“酒有什么好喝的?”莫塔里安忽然阴沉而威严地问。
这句符合他气质,却不符合他平日作风的突如其来的话引来了非常多的关注。
伏尔甘用尽全力地试图保持沉默,但却还是没能成功,众原体中最为高大之人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呃,兄弟,你是不是在模仿那个.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在学另一个你讲话?”
“我觉得是。”多恩说。
“我也觉得。”福格瑞姆点头同意,然后拍了拍费鲁斯·马努斯的后背。
铁手无可奈何地后退了一步,示意自己不想参与进来。因此,第三个表达同意的人变成了阿尔法瑞斯。
如此境遇,莫塔里安却完全不加以理会,甚至有些不以为意,兜帽下的那张阴郁的脸竟罕见地有了点活人的气息.
“洛珈怎么还没回来?”突然,安格朗问道。“他不是说自己有事情要离开吗?我感觉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
“他今天可能回不来了。”荷鲁斯·卢佩卡尔双眼仍然略显红肿,说这句话时却满面杀意。
“他干什么去了?”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那是仍然在躲避佩图拉博抓捕的康拉德·科兹。
圣吉列斯无语又好笑地望着那在金光中四处躲闪的黑影,提高音量喊道:“你们要不要停下来再说话?”
“不!”佩图拉博吼道。“我要把这小骗子的腿打折!”
科兹狂笑起来。
金光之外,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怎么样?”一个人悠哉悠哉地问他。“我就说震撼教育指定有效果吧?”
“很有效果.但是”
“但是什么?喂,你不会想赖账吧?”那人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警惕。“你最好别用这招对付我,明白吗?”
“不,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分期付款而已。”帝皇很镇定地说。“你可以一千年之后再来吗?”
“可以是可以,但如果那样的话,价钱就要再涨一点了。”
“没有关系。”
“你确定?”
“确定。”帝皇说。“一千年已经足够我处理完所有事情了到时候再去你们的白塔,对我而言和休假无异。”
“你还真是打得好算盘。但是,站在过来人的角度上,我必须提醒你一句,这份工作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每天至少能遇到上百个试图骚扰你的变态。”
“我以前就已经习惯这件事了。”帝皇说。
“好”那人冷笑起来。“那我就一千年后再来收账了,祝你成功。”
“承你吉言。”帝皇说。
他将视线转回那金光之中,将那些兄弟之间最常见不过的互动看了又看。它们本不该出现在这些各有各的缺点的原体身上,半神们胸中的傲气不允许他们如此嬉笑打闹,但是此刻,一切都无需在意。
除了一件事。
帝皇睁开双眼,看向他的禁军统领。
“洛珈找到他了吗?”
禁军统领点点头。
“很好。”帝皇微微一笑。“让他快点把事情做完,然后就回来今晚,我想开一场家宴。你也要到场,康斯坦丁,但你必须落座。”
“.遵命,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