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线一开动起来,机器的轰鸣声就没歇过,连带着车间里的灯泡,都亮了整宿。
头一批羊毛混纺的毛衣裙,打包装进印着“第一服装厂”字样的纸箱里,被卡车运到花城服装批发市场。
没过两天,这些箱子就像长了翅膀似的,跟着南来北往的货车、绿皮火车,散到了全国各地的供销社和百货柜台。
如同滚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了锅。
那会儿的姑娘们穿衣服,款式还都简单得很,也没那么显身材。
可拆卸袖套带来的多变风格在当时可谓是设计十分新颖。
再加上第一服装厂的老规矩,用料实诚,针脚密得能数清,腰身收得恰到好处,不松垮也不勒得慌,把姑娘们的曲线衬得既大方又好看。
那点儿手腕和脖颈的露肤,带着点小心思的性感,不多不少,正好挠在人心尖上,谁看了都觉得舒坦。
追求时髦的年轻媳妇、上班爱俏的女工,瞧见这毛衣裙眼睛都直了。
这心思,算是被第一服装厂摸得透透的。
花城那边捎回来的信,让厂里的人都惊得张大了嘴。
会计小李接电话的时候,手都在抖,念出来的话能把人耳朵震聋。
“才两天!就两天!头批那五千件毛衣裙,一件都没剩!”
更邪乎的是价钱。
最开始批发给人家是十二块,没过一天就涨到十三,第二天一早又蹿到十五。
等传到零售柜台,直接飙到二十五块!
要知道那年代,青工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出头,二十五块钱,够普通人家买半袋面粉、两斤肉,再给孩子扯块布做身新衣裳,紧巴巴能过小半个月。
就这,还有大把姑娘攥着钱排大队,柜台都快被挤塌了。
这阵“毛衣裙旋风”以惊人的速度席卷开来。
各地的批发商、百货大楼的采购员,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闻风而动。
第一服装厂销售部那部原先十分清闲的电话,骤然变成了热线,从早到晚响个不停。
电报也如雪片般飞来,内容高度一致:要货!加急!越多越好!
张国强的办公室也几乎被踏破了门槛。
那些曾经对第一服装厂爱答不理的采购主任们,此刻脸上堆满了前所未有的热情笑容,递烟的递烟,说好话的说好话。
目的只有一个——拿到那款爆火的毛衣裙,而且最好是立刻,马上!
看着眼前一张张谄媚急切的脸,张国强心中百感交集,但更多的,是扬眉吐气的痛快!
他努力维持着厂长的稳重,但眼底的笑意和微微扬起的下巴,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这天下午,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挤进了张国强的办公室,脸上带着极其不自然的笑容,手中还拎着两盒一看就不便宜的糕点。
“张...张厂长!忙着呢!”
来人正是花城那边第二大的批发商,王大海。
张国强抬眼一看,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
这个人,他太“熟悉”了。
半年前,第一服装厂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工资都发不出来,全靠着之前签的几份采购合同吊着口气。
那时候自主经营的政策刚下来,厂里为了拉生意,合同签的价都低。
王大海就是其中一个最大的买家,他的价格也是最低的。
可就在厂里最难的时候,王大海突然变卦,说不要货了,一分钱补偿也没给,差点把厂子逼上绝路。
他在花城有人脉,张国强那会儿连找他理论的功夫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合同成了废纸。
而在前段时间,库存改造的时候,张国强也去过王大海那儿。
当时王大海是怎么做的?
他连张国强带来的衣服都没仔细看,就翘着二郎腿,鼻孔朝天,用极其轻蔑的语气说。
“老张啊,不是我不帮你,你们厂这衣服,送给我当抹布我都嫌掉价!现在谁还穿这个?赶紧拉回去吧,别占我这地方!”
更过分的是,他还当众拿出之前的签订的供货意向书,当着张国强的面,“刺啦”几声撕得粉碎,纸屑扔了一地。
还拿着扫帚,连纸屑带张国强一起往外扫。
那份屈辱,张国强至今记忆犹新。
“哟,王老板?稀客啊!”
张国强放下笔,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什么风把您吹到我们这小破厂来了?”
王大海脸上的笑容更僵了,额角渗出细汗。
他搓着手,把糕点放在桌上,“张厂长,您看您这话说...”
“这不,听说贵厂新出的那款毛衣裙卖得特别火嘛?我这作为花城数一数二的批发商,怎么能没有这种紧俏货呢?您看...能不能优先给我们共一批?价钱好商量!”
“优先?”
张国强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王老板,你怕是忘了?半年前,还有一个多月前,你是怎么说的?说我们厂的衣服一文不值,还把合同撕了,说咱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