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几乎要瘫软下去。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的清醒。
恐惧。
无边的恐惧攫住了他。
这不是他的政敌,这是他的亲弟弟!
一个敢在朝堂之上,当着父皇的面,斩杀朝廷一品大员的弟弟!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真的只是要杀一个崔颖吗?
不……
李亨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从李璘身上,飘向了龙椅上那个愤怒到失语的父亲。
一个可怕的,让他不敢深思的念头,浮上心头。
李林甫站在百官之中,位置稍稍靠后。
他垂着眼睑,宽大的官袍袖子遮住了他紧握的双手,整个人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完美地将自己融入了这片死寂的背景之中。
可在那低垂的眼帘之下,他的瞳孔却在剧烈地收缩。
老谋深算如他,也被李璘这石破天惊的一刀,震得心神剧颤。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李璘会狡辩,会抵赖,会和崔颖唇枪舌剑,甚至会动用他暗中的力量,在朝堂之外解决问题。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李璘会选择用这种最原始,最暴力,最不留任何余地的方式。
这是权谋。
是政变!
原来大唐家的皇位更迭,都是这种传承!
李隆基登基,也是如此!
李林甫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
他这么做,是冲动之下的疯狂,还是……
经过深思熟虑的必然一步?
这一刀,彻底打乱了李林甫所有的布局。
他原本还想着左右逢源,在皇帝、太子、杨国忠和李璘之间,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可现在,平衡被打破了。
天平,以血腥的方式,轰然倒塌。
就在这死寂的,能持续到天荒地老的对峙中。
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从殿外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报——!!”
一声嘶哑的,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呐喊,从殿门口传来。
“八百里加急——!!”
那撕心裂肺的呐喊,像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刺穿了太极殿内凝固如死水的空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攫住,猛地转向殿门。
只见一名信使,与其说是跑进来的,不如说是滚进来的。
他身上的甲叶歪斜,沾满了泥土和干涸的汗渍,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发髻散乱,嘴唇干裂得像是龟裂的土地。
他整个人刚从地狱里爬出来,只凭着最后气力支撑着没有倒下。
“八百里加急——!”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又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破瓦在摩擦。
随即,他双腿一软,扑倒在地,手中的信筒高高举过头顶,像是在奉上自己的性命。
一名内侍连忙小跑着上前,从他颤抖的手中接过蜡封的信筒,飞快地呈送至龙椅前。
高力士此刻也顾不得安抚皇帝了,他抢上前,用一把小巧的金刀,手忙脚乱地割开蜡封,展开那份浸透了汗水和风尘的文书。
他只扫了一眼,那张本就惨白的脸,瞬间涌上病态的潮红。
他的嘴唇哆嗦着,几次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最后只能用近乎尖叫的语调,对着龙椅上那个僵硬的身影喊道:“陛下!陛下!大喜!天大的喜事啊!”
这声“大喜”,在遍地血污、尸身未寒的太极殿里,显得如此诡异,如此刺耳。
百官们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惊疑。
喜从何来?
难道还有比皇子当朝杀人更骇人的事情吗?
李隆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他那僵硬的脖颈。
他的目光,从李璘那张平静得令人发指的脸上,移到了高力士那张狂喜的脸上。
他的眼神里,依旧是未曾散尽的暴怒和屈辱,但更多的是茫然。
“念……”
一个沙哑的,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是!陛下!”
高力士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他双手捧着那份文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满朝文武,放声高呼:“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上奏陛下!”
安禄山!
这个名字一出,殿内响起一片细微的吸气声。
李林甫那垂下的眼睑,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范阳节度使,安禄山,闻听京中有变,奸臣当道,逆子作乱,忧心如焚,夜不能寐!为保陛下圣安,为保大唐江山,已于三日前,起范阳、平卢、河东三镇之兵,共计……共计三十万!三十万大军!不日即刻南下!”
李璘抬起头!
笑了!
香积寺之战,谁输,谁才是叛军!
父皇,你认为我会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