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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垂帘惊变:龙榻下的血色密令(2 / 2)

赵德全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道:“娘娘,赫连大人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毛草灵倏然睁开眼,眸中疲惫瞬间被锐利取代:“请。”

沉重的殿门开合,赫连勃那如古松般的身影无声地步入。他依旧穿着白日那身深紫官袍,步履间带着风霜仆仆的气息,显然是刚处理完紧急事务。殿内烛火跳动,在他深刻的皱纹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显得那张脸愈发沉郁难测。

他走到榻前不远不近处站定,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浑浊却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毛草灵,似乎在评估她的状态。

“赫连大人夤夜前来,想必有了进展?”毛草灵直接问道,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不容置疑。

赫连勃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如同砂石摩擦:“娘娘所料不差。老臣方才去了太医院。”

毛草灵心头一跳,坐直了身体:“福禄的毒?”

“是。”赫连勃眼中掠过一丝极寒的光芒,“太医署院判束手无策,只知其剧毒无比,却难辨来源。老臣……动用了隐卫。”

隐卫!毛草灵瞳孔微缩。这柄只效忠于先帝的暗刃,果然在赫连勃手中!

“隐卫之中,有专司天下奇毒异蛊之人。”赫连勃继续道,每一个字都砸在毛草灵紧绷的心弦上,“他们从福禄伤口刮下极其微量的毒物残渣,又反复查验了那枚被毒血污染的银符……最终确认了此毒来历。”

他顿了顿,仿佛要加重这消息的分量,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此毒名唤‘雪里红’。”

“雪里红?”毛草灵蹙眉,这名字听起来毫无杀气,甚至有些俗气。

“此毒并非产自中原,更非南方湿热之地。”赫连勃眼中寒光更盛,“它生于北境,极寒之地的万丈雪崖之上。其花形似红梅,生于冰雪之中,色泽娇艳无比,故名‘雪里红’。取其花蕊混合数种雪域毒虫涎液,再辅以秘法炼制,方成此奇毒。此毒遇血则燃,中者如坠冰窟,继而浑身血脉如被万针攒刺,肌肤鼓胀溃烂,最终骨肉消融,化为脓血,歹毒非常!且炼制之法几近失传,知之者甚少。”

北境!雪里红!

这两个词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毛草灵的脑海!她瞬间联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远离权力中心多年,却从未真正从帝国版图上消失的名字!

“北境……”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燕王?”

赫连勃沉默地看着她,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肯定的回答。他枯瘦的手指在袖中微微捻动了一下,才缓缓道:“燕王拓跋锋,镇守北境锁龙关已近十年。锁龙关外,便是那万丈雪崖。”

寝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哔剥声和毛草灵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

燕王拓跋锋!先帝的胞弟,当年曾与先帝争夺大位,兵败后被远放苦寒之地。虽名为藩王,实则形同圈禁。十年间,他在北境默默无闻,仿佛已被遗忘。

“是他?”毛草灵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杀意,“他竟敢……弑君?!”

“娘娘,”赫连勃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复杂,那浑浊的眼中翻涌着一种毛草灵从未见过的、近乎痛苦的情绪,“此事……或许并非表面这般简单。”

毛草灵心头猛地一跳,紧紧盯着他:“何意?”

赫连勃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说出一个尘封已久、沉重无比的秘密:“十年前,燕王拓跋锋手握重兵,雄踞北境,确有问鼎之心。然则……先帝仁厚,手足情深,最终并未对其赶尽杀绝。将其远调锁龙关,名为戍边,实为保全。”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穿透烛光,落在毛草灵脸上:“娘娘可知,当年真正促使燕王最终放弃兵权、甘心远走的……并非仅是战场上的胜负?”

毛草灵的心沉了下去,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是什么?”

“是调离。”赫连勃的声音沉重如铁,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毛草灵的心上,“是有人,以极其隐秘的方式,将燕王麾下最精锐、最忠心的‘玄甲铁骑’主力,以轮戍换防、增援他处等名义,分批、悄然地调离了北境!当燕王察觉时,他身边只剩下不足三成的兵力,且被分割在数处关隘,难以呼应!而执行此调离密令、瞒天过海之人……”

他顿住了,浑浊的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追忆,甚至有一丝……毛草灵几乎以为自己看错的愧疚。

“是谁?”毛草灵的声音绷紧如弦,心口莫名地发冷。

赫连勃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吐出那个令人窒息的答案:

“是老臣。”

轰!

毛草灵只觉得脑中仿佛炸开了一道惊雷!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扶住了榻边的小几才稳住。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赫连勃!这个三朝元老,国之柱石,先帝最信任的托孤重臣!竟然是他,用计调离了燕王的嫡系兵马,釜底抽薪,为当年先帝的胜利铺平了道路!

原来……这才是燕王沉寂十年的真相!不是宽宥,是折翼!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如果燕王是幕后黑手,那么今日的刺杀,那歹毒无比的“雪里红”,就是十年隐忍后的疯狂报复!而赫连勃……这个一手造成燕王滔天恨意的执行者,此刻却站在她面前,告诉她这一切!

他为什么要说?是坦诚,还是……警告?

毛草灵的手指下意识地抚上发髻。一支样式古朴、通体温润的凤头白玉钗插在那里。这是原主皇贵妃的旧物,她穿越而来后,总觉得这钗有些异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在冷宫那段最晦暗的日子里,一次无意间的触碰,她竟发现了这玉凤口中衔着的细小明珠,是一个极其精巧的机括暗钮!

指尖微不可察地拂过那冰凉圆润的明珠,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只有她才能察觉的机簧弹动声在发髻间响起。玉凤钗尾端,一道比发丝还细的缝隙悄然张开。

她的心,却比这深宫冬夜还要冰凉。赫连勃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然插入了她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养心殿那夜,先帝弥留之际,枯槁的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浑浊的眼睛爆发出最后骇人的精光,嘴唇翕动,气若游丝,但她听清了那两个字:

“小心……赫连……”

当时殿内混乱,血腥味刺鼻,她满心都是惊变和遗诏的重压,只当那是濒死老人的呓语或是对赫连勃权势的忌惮。然而此刻,在赫连勃亲口承认了他对燕王的釜底抽薪之计、点出“雪里红”与燕王的关联之后,那临终的两个字,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沉重!

小心赫连!

先帝是在警告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警告她提防这个刚刚为她稳住朝局、此刻又站在她面前“坦诚”的重臣!

为什么?是因为赫连勃功高震主?是因为他隐瞒了当年调兵的真实情况?还是因为……先帝知道,赫连勃与今日的刺杀,与那诡异的“雪里红”,甚至与“鹞鹰”有着某种更深的、不为人知的联系?

赫连勃察觉到了她瞬间的僵硬和眼中闪过的惊疑吗?毛草灵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将玉钗缝隙里藏着的那张薄如蝉翼的、被卷成细条的纸卷,悄然捏入掌心。纸卷冰冷,带着玉石的寒意,却仿佛烙铁般烫着她的指尖。

寝殿内,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

“赫连大人……”毛草灵的声音竭力保持着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后怕,“燕王……恨意至此,竟连稚子都不放过?他蛰伏十年,如今用这等手段……他意欲何为?复辟?还是……玉石俱焚?”

她紧紧盯着赫连勃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只有一片深沉的凝重,看不出丝毫破绽。

“老臣亦不敢妄断。”赫连勃的声音低沉依旧,却似乎比刚才更沉郁了几分,“燕王心性刚烈偏激,当年之事,对他打击甚大。十年锁龙关,足以将恨意淬炼成毒。如今先帝骤然驾崩,新君年幼,朝局动荡,或许在他看来,正是复仇之机。‘雪里红’重现,便是明证。此毒非燕王心腹,绝难获得。”

他微微抬首,浑浊的目光越过毛草灵,仿佛穿透了宫墙,望向那遥远的北境:“然则,锁龙关乃帝国北疆门户,燕王若真倾巢而动,边关必然震动。他此举,更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自暗处射出,意在搅乱京畿,制造恐慌,而非正面决战。”

“搅乱京畿……”毛草灵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中念头飞转。鹞鹰组织,皇后之死,废太子被利用……这些发生在深宫内部的阴谋,是否也与北境这把“淬毒的匕首”有关?是里应外合?还是……有人借刀杀人,将祸水引向燕王?

先帝的遗言如同鬼魅般在耳边回响。她掌心里的纸卷,更像是一块寒冰。

“赫连大人,”她抬起眼,目光直视对方,“依您之见,此刻当如何应对?燕王远在锁龙关,手握边军,若他真有反意,强行征讨,恐动摇国本。然则,坐视其以毒计搅乱朝纲,祸及新君,更是万万不能!”

赫连勃沉默了片刻,殿内只闻烛芯燃烧的噼啪声。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幽深难辨,仿佛在权衡着极其重大的抉择。

“北境……不可轻动。”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决断,“锁龙关外,蛮族各部近年虽无大动作,然虎视眈眈。燕王麾下,终究是戍边之军。若贸然将其定为反贼,一则恐逼其狗急跳墙,引蛮族入寇;二则,边军将士不明真相,或生哗变。”

他上前一步,那如山岳般的气势无声地迫近:“当务之急,是稳住京畿!明日朝会,娘娘垂帘,当以雷霆之势,坐实废太子弑君杀父、祸乱宫闱之罪!将其同党连根拔起,昭告天下!如此,新君继位名正言顺,亦可震慑四方宵小!至于北境……”

赫连勃眼中寒光一闪,带着一丝铁血的味道:“老臣自会以顾命大臣之名,密令北境各军镇严密监视锁龙关动向。同时,派遣得力心腹,持娘娘密旨,乔装潜入锁龙关,详查‘雪里红’来源及燕王近况!若其确有不轨,则寻其破绽,或分化瓦解,或……雷霆一击!务必将其祸患,扼杀于萌芽之中,不使其蔓延至京畿,动摇国本!”

密旨?心腹?毛草灵心头冷笑。赫连勃的安排看似滴水不漏,实则处处是他的人。北境军镇有多少是他的旧部?那“得力心腹”又是谁?若他真与燕王……或者与那“鹞鹰”有染,这密旨和心腹,岂非成了他手中的利刃?

“赫连大人思虑周详。”毛草灵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赞同的疲惫,“只是……本宫尚有一虑。那‘鹞鹰’组织,行踪诡秘,爪牙深藏。皇后娘娘之死,废太子被操控,乃至今日灵堂刺杀,皆有其鬼影幢幢。此獠不除,如芒在背!赫连大人动用隐卫,可曾查出‘鹞鹰’与北境……是否有勾连?”

她将“鹞鹰”与北境并提,目光紧紧锁住赫连勃的脸。

赫连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鹞鹰’……如附骨之疽,确实棘手。隐卫正在全力追查其首脑‘鹞王’踪迹及与废太子勾结的细节。至于其是否与北境有关联……”

他微微摇头,带着一丝深沉的无奈:“目前尚无确凿证据。此组织行事向来隐秘,多线并行,其内部层级森严,下层爪牙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查清其真正图谋及背后主使,恐非一日之功。娘娘放心,老臣定会督促隐卫,穷追不舍!”

没有确凿证据。一个模棱两可、进可攻退可守的回答。

毛草灵的心沉了下去。赫连勃的反应,滴水不漏,却又处处透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感。他主动点出燕王和“雪里红”,却对同样关键的“鹞鹰”避重就轻。

她不再追问,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纱布下的伤口隐隐作痛:“本宫知道了。北境之事,就依赫连大人所言,密旨之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明日的朝会,务必要让天下臣工看到新朝稳定之决心。赫连大人辛苦,也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娘娘凤体要紧,务必珍重。老臣告退。”赫连勃深深一揖,不再多言,转身步履沉稳地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他如山般的身影。

寝殿内,再次只剩下毛草灵一人。

烛火摇曳,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她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已被汗水濡湿,那枚卷得极细的纸卷安静地躺在那里。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

纸是最上等的、薄如蝉翼的宫廷密笺,上面只有一行极其仓促、墨迹淋漓的小字,笔锋凌厉,带着一种濒死挣扎的力度,正是先帝拓跋泓的手迹!

“小心赫连。”

四个字,墨色如血,力透纸背!

毛草灵浑身冰凉,如同瞬间坠入了万丈冰窟。先帝的警告,赫连勃的“坦诚”,燕王的“雪里红”,鹞鹰的鬼影……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赫连勃,他到底是定海神针,还是……那掀起惊涛骇浪的深海巨兽?

她猛地攥紧了那张密笺,冰冷的纸片硌着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这深宫,这龙椅,这垂帘之后的权力,竟是一个巨大的、遍布毒刺的陷阱!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碎的雪沫,无声地敲打着琉璃窗棂。夜,还很长。而这场围绕帝国最高权力的血腥棋局,才刚刚开始。每一步,都可能踏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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