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蕴灵很想说些什么,但他确实没什么力气了。站在身边最近的是李彤德和崔骋,他用力捏了捏自己二叔的手,又拍了拍李彤德的手。
“本官无事,其余人先出去。”他示意崔骋留下来。
这间屋子就是他当初摔了崔骋碗的那间屋子,陈设都没有变过,不同的是现在躺着的变成了年轻的那个。
“青城粮道,约定每十日一送粮,”崔骋在他身边坐下,“即使信使没有出去,很快后面的城池也能察觉到不对了。”
崔蕴灵轻轻眨了眨眼,没说话。
“再撑个两日吧。”他说,“也就这两天了。”
“人心散了。”崔蕴灵说。
从他没有开口嘲笑底下不过是伪造的尸体那一刻起,从他倒下的那一刻起,人心就开始离散了。所有人都不过是靠着一口气撑着撑下来了这几天,一旦这口气散掉,那仗就不能再打了。
“我当时说他们抓到的人不够,”崔骋说,“有两个逃出去了。一时半会还不至于到内乱的地步。”
崔蕴灵闭了闭眼睛,像是想抵御困倦一样:“文官里面怎么办?”
士兵能糊弄,百姓能糊弄,这群文吏怎么糊弄?他作为长官已经伤重吐血,他如何带领这群人?
“李主簿决意与城同存,他会收拢好这群人。”
崔骋轻轻拍了拍自己侄子的手,他的声音缓慢,坚定,清晰,似乎刚刚从一场已经横贯了年余的醉梦中醒来。
“下官亦是青城吏。”他说,“生青城,死青城。”
城外的围军没有等到从城中逃出来的人,文吏们拿上武器,穿上盔甲,默默地在妇孺之前上了城。
天空沉进夕阳沉沉的血色中,这座很小,很破败,很萧条的城镇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在城下人震悚的眼神中,有那么一瞬间有了雄关的姿态。
……
涅叶烈的援军几乎是和何翠子同时抵达的。
从前线派回来的援军在何翠子带领下抵达青城之前,城外的骑兵就放弃了攻城选择逃跑,被一并赶到的涅叶烈军队合围吞吃。
几千人的骑兵强悍是真强悍,在碾压式的人数包围之间脆弱也真脆弱。年轻的剑修不乐意对凡人动手,所以清理战场花了何翠子一点时间。
在士兵们开始捡拾地上的战利品,收拢战马时,随军的玉成砾找到了何翠子。
“我为青城卜了一卦,”她说,“你当速去青城。”
青城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城墙上的血干涸了,每一寸土石都被血浸染满,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玉一样的质地。高至城边的尸堆层层叠叠,分不清到底是敌军,我军,士兵,官员,民夫。
食腐的鸟类在空中盘旋着,窃窃私语着,它们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它们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对看到的生物讲着它们看到的事情,但是没有人听得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