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她说,“外面议论的事情太多了,我还真不知道是哪一桩。”
他不坐,她就坐下了,盘着腿,就差抓着脚踝像个达摩一样晃悠晃悠,一点也不像将军。
也不像一个浑身沾着故友血的独裁者。
陈恪看着她,迟疑了几秒,眼睛里的悲愤和痛苦忽然平和下来,变成淡淡的困惑。他摸摸索索地找个边角坐下,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些。
“有心怀不轨的人在传不利于将军的消息。”他说。
“说仔细点。”嬴寒山嗯一声。
“说将军……”他在嘴里咬着这话,“刺史之死,与将军有关。”
嬴寒山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看陈恪自己先低下头,好像身上背着杀人嫌疑的不是嬴寒山,是他。
“我不容许他们如此诟病将军,”他还是咬着话,一点点把它从齿关往外推,“将军绝不是这……”
“陈恪。”嬴寒山打断了他的话。
“我问你,你觉得是我做的吗。”
陈恪猛然抬起头,好像想激烈地辩驳当然不是,可是他的牙关咬得太紧,让这句辩驳没办法被推出来。只有不思考的傻子才会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陈恪不傻,他感知到了那个答案。
但他不愿意承认。
“将军是仁者。”他说。
“这一代,再向前,再再向前,天下已经许久仁道不兴。世家勾连,天家悖伦,百官或如枭鸟食腐,或如细鼠畏猫。恪的祖父在等,恪的父亲在等,恪也在等。他们没有等到,但我等到了将军!”
他大睁着眼睛看向嬴寒山,里面有泪意,也有在眼瞳深处闪闪发光的什么东西。
“从未有人愿意孤身应诺,从未有人如古之圣人一样庇护百姓,从未有人不需财货,不需声名,一无所求地为天下谋利。”
“只有将军。”
文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些自毁倾向。
一个田舍汉是不会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说些让皇帝生气的话,然后被打残打死也甘心,为什么会有人去做些一看就会死的事情,即使这件事情某种意义上毫无意义。
就像怪癖的宗教里有人用刀割肤,有人用火焚身。
他们被礼,被伦常,被一个悬浮在斑斓云霞上的理想喂养大,一代一代绞尽脑汁去靠近这个理想。任何尝试都值得,任何牺牲都被称赞。唯一不值得的只有庸碌不甘的死。
他的父亲不甘心地死了,或许他父亲的父亲也这样不甘心地死去,在过去的很多年里,陈恪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凋亡。
这世上不存在什么理想,不存在什么大治之世,纵使他想为此飞蛾扑火,也只有枉然。
可她出现了。
那个比日光更炽烈的人出现了,陈恪几乎已经停止发热的血又一次流动起来。他从不说他爱她,作为追随者的爱是一种不必被提起的本能。他不需要诉诸于口,不需要任何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