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有些昏暗,只有高处的几扇小窗透进几缕天光。
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衣裳、身形瘦小的身影,正踮着脚,费力地用一把比她手臂还长的药耙子,将晾晒在高架簸箕里的干菊花翻动均匀。
她动作有些笨拙,但很认真。
随着动作露出的半截手腕十分纤细,肤色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
手背上似乎还有一块不太明显的旧疤。
这是御药房新来的哑女,名叫阿丑。
据说,是内务府从宫外流民堆里挑来的。
因为一场大火毁了嗓子,人也呆呆笨笨的,只有一身力气还算用得上,就被打发来这御药房做些粗使活计。
“阿丑,阿丑!死丫头跑哪儿去了?”一个尖利的女声带着不耐烦,在药柜间响起。
阿丑动作一顿,连忙放下药耙子,小跑着过去。
她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似乎身体不太好。
跑到近前,眼前是一个颧骨高耸,眼神刻薄,穿着管事姑姑服色的妇人——张姑姑。
“磨磨蹭蹭的!没用的东西!”张姑姑劈手将一个沉甸甸的柳条筐塞到阿丑怀里,里面是刚分拣出来需要碾碎的药材。
“把这些碾成细末,天黑前弄不完,仔细你的皮!”
阿丑抱着沉重的筐子,肩膀被压得一沉。
她费力地点点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表示明白。
她低垂的眼睫掩盖住了眸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冰冷。
三个月前,乱葬岗的濒死经历,如同烙印刻在林绾绾灵魂深处。
这具身体虽然活了下来,却元气大伤。
尤其是脖颈处的刀伤,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喉咙受损更是让她无法发出清晰的声音。
龟息丹的副作用加上失血过多,让她畏寒怕冷,体内更是时常被一股莫名的寒气折磨。
她顶着这张用特殊药泥改变肤色、点染瑕疵的“阿丑”的脸,如同一个真正的哑巴一般,在这御药房的角落苟活着。
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
更没有人会将她这个呆笨丑陋的哑女,与三个月前那场轰动京城的“谋逆案”中,被斩首示众的林氏嫡女联系起来。
这,是她最好的保护色。
林绾绾抱着药材筐,走向角落那巨大的石药碾。
她将药材倒入碾槽,用瘦弱的肩膀抵住碾轮的木柄,开始一下一下,沉默而吃力地推动着。
碾轮发出沉闷的“咕噜”声,在寂静的药房回荡。
汗水很快浸湿了她额前蜡黄的碎发,顺着脸颊流下,留下一道道浅痕,露出底下一点异常白皙的皮肤。
脖颈处,粗布衣领下,一道狰狞的淡粉色疤痕若隐若现。
每一次用力,那疤痕都被牵扯着隐隐作痛,体内那股蛰伏的寒气似乎也蠢蠢欲动。
石碾轮每一次沉重地碾压过药材,仿佛同时也在碾压她心中翻滚的恨意,将它们一点点沉淀、压实,淬炼成最坚硬冰冷的复仇之刃。
九皇子身体上诡异的紫斑...父亲含冤而死...林月瑶母女的背叛和恶毒...
还有乱葬岗上那只戴着鸦羽扳指,把玩父亲医箱的神秘的手...
线索如同一团乱麻。
而她现在能做的,只有蛰伏、等待!
在这御药房的药香里,在这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如同一只冬眠蛰伏的孤狼,默默舔舐伤口,积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