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
紫禁城的金銮殿,像一口被寒气冻住的老井,深不见底。
自太祖皇帝马上得天下以来,这座大殿,从未像今日这般,静得能听见一个人的心跳,能听见所有人心死。
文武百官,蟒袍玉带,乌纱朝靴,一个个都像是庙里泥塑的菩萨,垂着头,敛着目,恨不得把自个儿的脑袋,塞进裤裆里。
空气里,没有檀香,只有一股子铁锈味。
是暴雨来临前,风中传来的,铁与血的味道。
御座之下,内阁首辅严海宁,与户部侍郎萧菱书,并肩而立。
一个面沉如水,花白的胡须,像是被殿外的寒风吹得起了静电,根根倒竖。
一个面如死灰,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又晒了三天三夜,浑身上下,连一丝活人的热气儿都没了。
“陛下。”
一名身穿麒麟补服的御史,手持象牙笏板,从队列里走了出来。
他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声音更是像一口刚出炉的铜钟,嗡的一声,便敲碎了这满殿的死寂。
““昨夜,靖安郡主于白马寺,亲获人证。户部侍郎之子萧年,私设公堂,严刑逼供,意图将以发霉粮草,替换北疆军粮的事情,栽赃到白马寺账房僧人慧明身上。”
“其心,可诛!”
“另,于其藏身处,搜出北疆粮草图一份,狄人奇毒焚心散一瓶!”
“其罪,当斩!”
御史每说一句,萧菱书的身体,便矮下去一分。
当最后一个斩字落地,他双腿再也撑不住那副空荡荡的皮囊,轰然跪倒。
金砖冰冷,磕头声却滚烫。
“陛下!冤枉啊!犬子糊涂,是被人蒙蔽了啊!求陛下明察!”
他哭得老泪纵横,涕泗横流,像个输光了家当的赌徒。
龙椅上,那个闭目养神了半个时辰的天子,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雷霆,没有雨露,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寂静的冰原。
他没看地上那滩烂泥,目光,反而像两把软刀子,轻轻地,落在了严海宁的身上。
“严爱卿。”
他开口了,声音平淡得像在问:今儿个天气如何。
“你怎么看?”
严海宁心头一凛,像是被人当胸擂了一拳。他知道,这是陛下的考校,也是陛下的刀。
他躬身出列,声音沙哑:“回陛下,此事,当严查到底,绝不姑息!但……萧侍郎乃国之栋梁,其子年少,恐为奸人所用……”
他想求情,可话到嘴边,又被自己生生咽了回去。
这金銮殿上,最不值钱的是道理,最值钱的是君心。
“利用?”
顺天帝忽然笑了:“你的意思是,靖安郡主的人赃俱获是冤枉他了?”
严海宁的额头上,瞬间滚下了一颗黄豆大的冷汗。
“臣……不敢!”
“你是不敢,还是不想?”
天子之怒,如山崩。
顺天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出鞘的剑,整个金銮殿都回荡着这把剑的嗡鸣。
“苏枕雪,是朕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性子,朕比你清楚!”
“她若想诬告,何须等到今日?何须用这等……近乎自毁的方式?”
“传朕旨意!”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沉重的紫檀木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这一拍,是这位帝王递出的第一剑。
“户部侍郎萧菱书,教子无方,纵子行凶,即刻革职查办。”
这一剑,斩的是萧家满门的前程。
“其子萧年,通敌叛国,罪无可赦,午时三刻,菜市口,斩立决!”
这一剑,断的是萧家最后的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