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我在等你…”
那无声的召唤,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瞬间扩散,搅动着悲伤与茫然。这呼唤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他过往许多个被冻醒或饥饿惊醒的夜晚,也曾模糊地感知过,只是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这般带着一种近乎急切的牵引力。源头,指向村西头那片被风沙和时间彻底遗忘的角落——古祭墟。
黑石村的老人提起那里,浑浊的眼中总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厌恶。那是被诅咒的地方,是不祥的源头。传说那里曾是上古先民祭祀天地鬼神之地,后来不知触怒了何方神圣,一夜之间化为死地,所有参与祭祀的人尽数消失,只留下沉默的巨石和坍塌的殿堂,被风沙侵蚀,被岁月诅咒。村民坚信,是那片废墟吸走了黑石村最后的地力,带来了永无止境的贫瘠与绝望。
林轩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悄然爬升。那片废墟的传说,伴随着他整个童年。然而,石头枕头的异样,天边那漠然的黑影之眼,爷爷临终的嘱托,还有晚晴日益严重的体寒……这一切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推向那个禁忌之地。是坐以待毙,等待命运如同碾碎一粒尘埃般碾碎他和晚晴?还是抓住这黑暗中唯一一丝透着诡异暖意的线索?
他看了一眼沉睡中依旧蹙着眉头的苏晚晴,她苍白的小脸在微弱火光下显得格外脆弱。林轩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冰冷刺肺,却仿佛烧灼着他的决心。他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地站起身,将“永寂”断剑紧紧握在手中,沉重的剑柄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他又轻轻抽出垫在晚晴头下的石头枕头,入手依旧是石头的冰冷,但那缕奇异的暖意却实实在在地包裹着他的掌心。
他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的女孩,将石头枕头揣进怀里,紧贴着胸口。那微弱却持续的暖意,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微弱地搏动着。他转身,悄无声息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身影迅速融入了村道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呼啸的寒风中。
风如同无数冰冷的鬼爪撕扯着他的单衣,卷起的沙砾抽打在脸上,生疼。林轩弓着背,像一头在荒原上潜行的孤狼,紧握着“永寂”,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夜中的黑石村,更像一座巨大的、沉睡的坟场,只有风声是唯一的哀歌。他避开村中稀疏的灯火和人声,沿着村道最边缘的阴影,朝着西边那片被更加浓重的黑暗笼罩的区域快速移动。
越靠近村西,空气似乎变得越加凝滞、沉重。终于,一片巨大、扭曲的阴影轮廓在前方显现,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洪荒巨兽残骸。
古祭墟到了。
眼前的景象,比传说中描述的更加荒凉、死寂,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诡异压迫感。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根巨大无比、歪斜矗立的石柱。石柱顶端断裂处呈现出狰狞的犬牙交错状,指向灰暗的天空,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这些石柱以一种看似混乱无序,却又隐隐透出某种古老规律的方式排列着,构成了一个巨大而破碎的环形区域。
石柱圈内,是更多倒塌的巨石。巨石表面刻满了模糊不清的纹路,像是某种早已失传的文字,又像是扭曲怪异的图腾,在惨淡的星光下隐隐绰绰,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
地面上,散落着无数碎裂的石块和厚厚的、如同骨灰般的白色尘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陈年的尘土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腐败腥气,直冲鼻腔。
绝对的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宰。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放大无数倍,撞击在冰冷的石壁上,发出空洞诡异的回响。他站在废墟边缘,感觉像是站在了世界的尽头,或者地狱的入口。怀里的石头枕头,那股奇异的暖意似乎微弱了一些,仿佛也被这片死地的气息所压制。他握紧了“永寂”,冰冷的剑柄硌着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
不能退缩。
他深吸一口带着腐朽气味的冰冷空气,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这片被诅咒的领域。
脚下的白色尘埃极其松软,林轩尽量放轻脚步,选择那些看起来较为稳固的巨大石块落脚。他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个黑暗的角落、每一道可疑的石缝。手中的“永寂”半举着,沉重而可靠,随时准备应对可能从阴影中扑出的任何东西——无论是野兽,还是传说中盘踞于此的邪祟。
风在石柱间穿梭,发出时而低沉时而尖锐的呜咽,如同无形的幽灵在耳畔低语。林轩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他循着怀中石头枕头那缕微弱暖意最强烈的方向,在乱石堆中艰难地穿行。绕过一堵半塌的、刻满螺旋状诡异符号的石墙,避开一个深不见底、向外逸散着阴冷气息的石窟。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在巨兽肠胃中爬行的蚂蚁,渺小而绝望。
就在他绕过一块形如卧兽的庞大巨石时,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这里似乎是整个废墟的中心。地面不再是松软的尘埃,而是铺着一层巨大的、切割相对平整的黑色石板,只是石板早已碎裂、移位,缝隙里塞满了白灰。石板的中心,有一个明显高出地面的圆形基座,同样由黑色巨石垒砌而成,只是基座本身也塌陷了大半,只剩下一个残破的弧形轮廓,像一张被打碎的巨大石椅。
基座前方,散落着一些更小的、形态奇特的石块,似乎是某种祭祀用具的残片。而在那倒塌基座最深的一道、被几块崩落的碎石半掩着的缝隙里,林轩的目光猛地定住了。
怀里的石头枕头,那股微弱却持续的暖意,在靠近这个方向时,骤然变得清晰、活跃起来,仿佛遇到了同源之物,发出无声的共鸣!
他强压着激动和更深的警惕,弯着腰,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那道石缝。手中的“永寂”横在身前,断裂处微微前指。
借着从石缝上方透入的微弱天光,他终于看清了吸引石头枕头的目标。
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东西,形状很不规则,边缘像是天然形成,又像是被暴力崩断。乍一看,就是一块随处可见的、被岁月遗弃的顽石。
林轩犹豫了一下,伸出左手,没有立刻去拿,而是用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
冰凉!
一股仿佛能冻结骨髓的寒意瞬间从指尖传来,激得他猛地缩回了手。这寒意比黑石村的寒风更甚,带着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的阴冷死寂。
然而,就在他指尖离开的刹那,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那冰冷的触感之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的……暖意?
林轩皱紧了眉头。他再次伸出手,这次是整只手掌,小心翼翼地、坚定地覆盖上去,将那灰扑扑的东西整个抓在手里。
入手的第一感觉,依旧是刺骨的冰凉,仿佛握住了一块万年玄冰。这股寒意瞬间侵袭了他的手掌,甚至顺着手臂向上蔓延。但仅仅过了几个呼吸,就在林轩几乎要被这寒意冻僵,考虑是否要松开手时,掌心深处,那被极寒包裹的核心位置,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如同初生火苗般的暖意,竟然顽强地渗透了出来!
这感觉太诡异了!外层是彻骨的冰寒,核心深处却藏着一缕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暖源。这暖意虽然微弱,却异常坚韧,如同黑暗深渊里的一点烛火,顽强地抵抗着、甚至开始缓慢地中和着那刺骨的冰冷。
林轩将这块奇特的“石头”凑到眼前。它颜色灰暗,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自然形成的细碎裂纹,这些裂纹深浅不一,仿佛随时会让它彻底碎裂。材质更是奇特,非石非玉。石头粗糙,玉石温润,而它入手沉重,质感却介于两者之间,既不像石头那么粗粝硌手,也不似玉石那般光滑细腻,反而有种内敛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奇异感觉。
“枯玉……”一个莫名的念头突然跳入林轩的脑海,仿佛这块东西本身传递出的信息。这名字带着一种寂灭与顽强交织的意味,无比贴切。
强烈的奇异感压倒了恐惧。这枯玉的出现,与石头枕头的共鸣,绝非偶然。林轩不再犹豫,将这块温凉矛盾的枯玉小心地揣进怀里,紧贴着胸口放石头枕头的另一边。当枯玉与石头枕头隔着衣服相触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怀中那两件奇物散发出的微弱暖意,似乎都增强了一丝,仿佛孤寂的灵魂找到了同伴。
就在他刚刚将枯玉收好,心头因为找到目标而稍稍放松一丝警惕的刹那——
“呼…哈…呼…”
一阵极其压抑、如同野兽低喘般的呼吸声,混合着一种诡异的、仿佛粘稠液体搅动的声音,从不远处一堆巨大的乱石阴影后清晰地传来!
林轩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几乎是凭借着在苦寒之地挣扎求生磨砺出的本能,猛地矮下身,像壁虎一样紧紧贴在一块半人高的冰冷巨石后面,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似乎强行压抑到了最低点。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探出小半个脑袋,目光如同最警惕的猎豹,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人影背对着他,盘膝而坐。那人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即使在坐着,也如同一座铁塔。他身上穿着一件沾满油腻、散发着浓重血腥气的破旧皮围裙,那熟悉的装束,那熟悉的背影……
王屠夫!
那个在爷爷葬礼上沉默地帮忙挖坑、填土,那个在村中虽然粗鲁却也算得上古道热肠、偶尔会接济他们一点边角碎肉的王屠夫!
此刻的他,哪还有半分平时的模样?
他周身弥漫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黑气!那黑气如同粘稠的墨汁,又像是无数细小的、蠕动着的黑色虫子,缠绕着他魁梧的身躯,不断翻涌、旋转。黑气之中,隐约可见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臂上,虬结的肌肉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不祥的青黑色。
那压抑的喘息声正是从他口中发出,每一次吸气,周遭的黑气便如同受到召唤,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每一次呼气,则喷吐出更加浓郁、更加污秽的浊气。那粘稠的搅动声,则来自他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血肉和骨骼间疯狂地滋生、涌动!
他在练功!用一种极其邪恶、闻所未闻的方式练功!这黑气,这景象,与黑石村传说中那些吞噬生魂的妖魔何其相似!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轩!他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四肢冰凉僵硬,握着“永寂”的手心全是冷汗。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恐怖的景象,这完全颠覆了他对那个平日里还算熟悉的王屠夫的认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练的到底是什么邪法?
就在林轩被这无边的恐惧攫住心神,几乎要窒息,身体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微微颤抖,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动了一小步的时候——
“咔嚓!”
一块松动的碎石,被他无意中踩碎了!清脆的碎裂声在这死寂的祭墟中心,如同平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