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倒地,溅起积雪。
萧弈利落地丢了刀,往史德珫的书房走去。
他既已是亲随,不需旁人通传,径直进了有人守卫的院门,穿庭,拾阶而上。
正要敲门,萧弈停下了动作,站定,听着屋中的对话声。
“公子若问我,我猜他会杀,可谁知会磨叽多久。”
听这声音,萧弈知说话的人是解晖。
史德珫问道:“你没认出来吗?他是当年从李崧府抄的奴婢。”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吓得尿裤子的娃,跪着哭求我饶命,那眼泪鼻涕的。到府上养了两三年,竟是大不一样了。”
“他见了你有何反应?”
“没甚反应,像是不认得我。”
“没提旧主?”
“没提。”解晖嗤笑道:“他敢提吗?”
史德珫道:“那便表示旧主已过去了,你也不必再为难他,去吧。”
“可公子不觉得他奇怪吗?像变了个人。”
“我知道,短短数日,脱胎换骨啊。但我只要他忠心就够了……”
萧弈回过头,踩着地上沾了雪渍的脚印退回阶下,喊了声“公子”,重新走上前,敲门。
片刻,解晖开门出来,打量了他一眼,微微哂笑,扬长而去。
“公子,办妥了。”
萧弈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史德珫闻言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只是听一件寻常小事。
但这表示,萧弈暂时通过了他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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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几个奴婢从廊下走过,看到萧弈迎面走来,忙站到一旁。
“乙郎。”
“嗯。”
萧弈点点头,脚步不停,拐过长廊,畅通无阻地来到史德珫的书房。
掩上门,他走到最后一排书架前,扫视着一个个卷轴。
卷轴上贴着小纸签,诸如“太师冯道”、“左仆射苏禹珪”、“门下侍郎窦贞固”、“翰林承旨王仁裕”、“河东节度使刘崇”、“兖州节度使慕容彦超”等等,记录着当朝重臣们的情报。
目光迅速掠过那些已看过的,停在“开封尹刘铢”五个字上,萧弈伸手拿起。
此时,史弘肇正在大堂见刘铢,史德珫坐陪,想必谈的是机密,萧弈没有随侍,却有些好奇。
展开卷轴,划在刘铢名字下面的红勾映入眼帘,表明刘铢是史德珫重点结交的对象。
“刘铢,陕人,出身河阳牙兵,性狡,好杀而寡恩,然颇识进退,先帝用为左都押衙,国初,授永兴军节度使,幼主即位,迁开封府尹,深合父亲乱世需用重典之心,每见必言刑杀、钱粮。杖人,双杖齐下,谓‘合欢杖’,或杖人如其岁数,谓‘随年杖’。善敛财,今岁,秋苗一亩率钱三千,夏苗二千……”
史德珫笔迹潦草,用繁体且从不断句,萧弈之前看得非常吃力,现在已能流畅看懂,他迅速把情报记下,以备往后有用。
再展开,一张纸条从卷轴中掉了出来。
纸是楮纸,质地极佳,一般是重要文书才用,纸上字迹粗粝,如同刀戟。
“刀俎已利,肥豚在列,但有所命,阖城皆齑。铢,顿首再拜。”
萧弈咀嚼着这两列字,一时未明其意,把纸夹回去,归置好卷轴。
他心想,刘铢“顿首再拜”,拜的肯定是史弘肇,那“肥豚”又是谁?
忽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史德珫走了进来,脸色稍显不悦。
萧弈并不慌乱,他本就有整理书架的差职。
“你在做什么?”
“在熟悉公子往来之人。”
“你当了亲随,想做好本分,这没什么,但……”
说话间,史德珫走到书架前,拿起有关刘铢的卷轴,展开,从中拈出那张纸条看了眼,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但既然没让你随侍,便表明此人不需你熟悉。”
“记下了。”
“可我看你毫无反省。”史德珫提高了音量。
萧弈道:“我绝不会再犯……”
“若有反省,你为何不见惶恐?”
史德珫突然问责,鲜见地发了怒,像是春光明媚的季节突然打雷。
他抬手一指,又道:“我赏识你、抬举你,你呢?何曾跪谢过我的恩德。终日装作公子王孙,冒充二郎,闹得满城风雨,旁人叫你一声‘乙郎’,你真就不把自己当奴婢了?!”
萧弈本觉疑惑,听得“冒充二郎”二字,猜测可能是刘铢说了某些流言,惹得史德珫不爽了。
或是史德珫借题发挥,想让他更谦卑些。
可他终究不想跪下去认错,思忖了一会,决定将脑中盘算了有几天的一个念头付诸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