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紧把小海湿了的外套脱下来,又拿干毛巾给他擦头发。
小海蔫蔫的,不像平时那么有精神,小手也凉冰冰的。
“冷,妈…”小海往她怀里缩。
“乖,妈生火。”林秀云把他抱到床上,用被子裹好。
她走到墙角堆放蜂窝煤的地方,发现只剩最后两块了,又薄又小。
她费力地夹起一块,塞进冰冷的炉膛,用火钳小心地拨弄着那点余烬,想把它引燃。
潮湿的煤块冒起一股呛人的浓烟,却半天不见明火。烟雾在狭小的屋子里弥漫开来,熏得人眼睛发涩。
好不容易,一点微弱的火苗才颤巍巍地窜起来,勉强舔舐着那块湿煤。
屋里有了点暖意,但依旧驱不散那股浸骨的阴冷和湿气。
林秀云蹲在炉子边,看着那点随时可能熄灭的小火苗,心里的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她想起李红梅塞过来的那个旧报纸包,还塞在木箱里。
她走过去,掀开箱盖,拿出那个包袱,一层层打开。
里面是那块厚实的深蓝劳动布,还有那两块鲜艳的碎布头——红的像火,黄花布细碎明媚。
“妈,这是啥?”小海从被窝里探出小脑袋,好奇地看着那鲜亮的颜色。
林秀云看着儿子苍白的小脸,心里一软。她拿起那块红布和黄花布,走到床边坐下。
“妈给你做个小玩意儿。”她声音放柔了些,从针线笸箩里翻出针线,还有一小团旧棉花。
昏黄的灯光下,她低着头,手指翻飞。
鲜红的布剪成两个圆溜溜的小片,黄花布剪成更小的圆,叠在红布上,用针线细细地缝好,塞进一点旧棉花,再封口。
两个圆鼓鼓、亮晶晶的布老虎眼睛就做好了,黄底红花,透着股拙朴的喜气。
她又拿起那块深蓝劳动布,剪下一块边角料,对折,针脚细密地缝合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布口袋。
把剩下的旧棉花塞进去,鼓鼓囊囊。最后,把那双亮晶晶的布老虎眼睛,端端正正地缝在了小口袋的正前方!
一只憨头憨脑、神气活现的布老虎,就在她粗糙却灵巧的手指间诞生了!深蓝的身体厚实耐磨,鲜亮的眼睛炯炯有神。
“哇!”小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忘了冷,忘了蔫,从被窝里伸出手,“小老虎!”
林秀云把还带着她体温的布老虎塞进儿子怀里。“抱着,暖和。”
小海紧紧搂住那只深蓝底、亮眼睛的布老虎,小脸贴在粗糙却厚实的布面上蹭了蹭,咧开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周建刚回来了,带着一身更重的湿气和机油味。
他没打伞,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工装外套的肩膀处颜色深了一大片,显然也淋透了。
他沉默地站在门口,像一尊冰冷的湿雕像。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炉膛里那点微弱跳跃、随时可能熄灭的火苗上,眉头习惯性地拧起。
然后,他看到了床上。
小海正抱着那只崭新的、深蓝色底、缀着鲜亮红黄花眼睛的布老虎,笑得一脸满足,小脸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也红润了些。
那只布老虎,针脚细密,眼睛炯炯有神,在灰暗冰冷的屋子里,像一小簇跳跃的、温暖的火焰。
周建刚的目光,在那只簇新的布老虎上停留了好几秒。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他只是沉默地脱下湿透的外套,挂在门后,露出里面同样半湿的旧毛衣。
然后,他走到墙角,在他那堆油污的工具袋旁边,默默蹲下。
林秀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指甲掐进手心。
她以为他又要钻进那堆冰冷的零件里。
但周建刚没有。
他从工具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来的不是扳手螺丝,而是一小卷灰白色的、崭新的电工胶布。
他扯下一小截,粘粘的撕拉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接着,他又从那堆破零件里,翻找出几根废弃的、粗细不一的旧电线。
他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就着炉火微弱的光,低着头,开始用他那双沾满洗不净油污、指关节粗大的手,极其专注、极其耐心地,把那些废弃的电线芯,一根一根地、用那崭新的电工胶布,仔细地缠裹起来。
他缠得很慢,很仔细,像是在完成一件无比精密的活计。
胶布缠过的地方,留下整齐的螺旋纹路,覆盖了电线原本破旧的颜色。
他缠了一根又一根。昏暗中,只有胶布撕拉的粘稠声响,和他粗重却压抑的呼吸声。
林秀云看着他沉默的背影,看着地上那几根被他细心缠裹得焕然一新的旧电线,又看看怀里抱着布老虎、终于安稳睡去的儿子。
炉火微弱的光,跳跃在他宽阔却显得有些佝偻的肩背上。
她忽然明白了。他不是在缠电线。
他是在缠裹这个家里,那些冰冷、破旧、断裂的东西。用他沉默的、笨拙的、属于保全工的方式。
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淅淅沥沥,敲打着江南漫长的冬夜。
炉膛里,那块湿煤终于被微弱的火苗彻底引燃,发出稳定而温暖的、橘红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