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是天下人的华夏。”
康熙浑浊的眼睛骤然抬起,死死盯住殷灵毓,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一生困于权术,所有的争斗,算计,甚至父子相残,都是为了这张龙椅,为了“皇帝”这个名号所带来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所以他无法想象,有人历尽千辛万苦,掀翻了一个庞大的朝廷,走到这乾清宫,却对这张椅子本身毫无兴趣。
康熙于是笑了起来,破罐子破摔般往后一靠,倒是难得的平静和真心实意。
“你今天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还没坐上这个位置。”
“等你真正尝到了言出法随,生杀予夺的滋味,你就会知道,你今天说的话有多么天真。”
“你总会变的……你会变得和朕一样,甚至比朕更甚,没有人能抗拒这种诱惑,没有,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在他看来,殷灵毓此刻的天真的,清高的理想,不过是胜利者的矫饰和未曾掌权的幼稚。
“陛下眼中的亘古不变,或许只是困于紫禁城方寸之地的回响。”
虽然用了“陛下”这一敬称,然而殷灵毓的话语中并无畏惧,只是尊重。
梁九功已经沉默却极有眼力见儿的搬了椅子又退回去,殷灵毓道了声谢,他一哆嗦,老老实实靠在墙角。
二人对坐。
康熙眼底满是惊异之色,复杂的情绪翻滚不休,殷灵毓看着他,神色坦然澄澈,话语一字一句,清晰而平静。
“我不明白陛下为何觉得,权力是可以单独分开来行使和支配的,权力也意味着责任,不是吗?”
“既然背负着他人的性命,未来,就没有任性的权利,所谓言出法随,生杀予夺,本质上就是在破坏律法的公正,而满足自己的私欲。”
“这不是在掌控权力,这是在成为权利的傀儡和附庸。”
“权力理应是人的工具,而不是人是权力的工具。”
……工具吗?
康熙觉得冷,也觉得疲惫,于是阖眸问她。
“那你呢?你会怎么做?”
殷灵毓几乎没有过多思索。
“守我初心日月同长,尽我余生叩问民康,俯我肝胆照民所向,履我誓言如月悬疆。”
康熙无言片刻,深深吸口气,却不知道再如何开口。
他一生都在学习如何成为权力的主人,如何驾驭这头名为“皇权”的猛兽,如何用制衡,猜忌,恩威并施来确保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他勤政,他事必躬亲,他自诩为江山社稷耗尽了心血。
他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拥有”和“行使”权力。
他视权力为生命的延伸,为自我价值的终极体现。
所以权力也俘获了他。
他一生都在棋局中与人博弈,自以为掌控一切,直到此刻才发现,对手根本不是在和他下同一盘棋。
他毕生追求的,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件和农夫的锄头,铁匠的锤子无异的物事。
他输了。
输给了火器,输给了军队,输给了一种他永远无法理解,也永远无法拥有的…………
理想。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极轻极涩,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
带着认命的苦涩。
“…原来……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