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冲沙(2 / 2)

“我不喜她,哪顾上瞧她喜不喜我,见困施财,见病施药,她是热胀难消,今年做的蜜柑正好,舍她一筒,圆我功德。

总不叫富贵无百病,气派就不吃药了吧。”

木鱼再停,观照轻“吁”一声,想自家徒弟养在山间,少往红尘,贪吃恋睡有,贪富恋贵,更像是自个儿心生魔障,误憎她人。

然她见惯香客,早间来的两位,分明别有计较,志不在叩天,只一时半会,猜不出缘由,恐下回再来,更添事端。

“哪有凡俗不生疮呢,给她了无作用罢了。”观照轻道。

“怎么没用,药理对的,甘草清热,山枳生津,蜂蜜益肺,我又拿竹筒收着的,样样对症。”

“何曾说你药理有差,”观照温声道:“不过是她天潢贵胄,家中自有岐黄圣手认症,山灵地宝养身,断不会往一截竹筒里求医问药。

你给她,多是底下女使收了去,若是用了还好,只怕随手丢在库子里久放成灰,倒不如送与寻常走卒,便无药效,润喉也不误你苦心。”

“师傅你也有理,比慧觉老和尚编的好。”停云点了点头,继续去描草药模子。

车马里张家太夫人细看那两竹筒,不知是什么手艺炮制的竹子,翠色如生,清香依旧,封口的薄薄一层褐色,应是荷叶晾干了裁剪的。

她拆开上头细绳,一股柑橘气带着蜜糖味争先恐后冒出来,闻着就觉鼻喉清爽,犹饮甘露。

“你要不要。”她问谢老夫人,一语双关。

谢老夫人看罢竹筒又看老友,今日相会,不算如意,张口说不出个“要”字来,说“不要”....

她是了解老友的,若非那小道童确有其好,不值当张家太夫人一趟趟跑,也是放不下,迟疑道:“你既喜欢,倒与你先收着。

我宅中草药尚有,哪日用尽了,遣人去你处去也行得。”

“你个老....”张家太夫人霎时声起,长唾了口才道:“你这话是火没烧到你眉毛鼻子上,叫我先烫着呐。

我说你是谢家一烂摊子事给你淹烂了根了,如今事事条顺理圆的,你行个事尽往烂了钻呢。”

谢老夫人伸了伸腿不肯答话,谢家如今是清净,那是她一手淘洗出来的,往些年,那叫一个花红柳绿,单说谢简的哥姐弟妹就七八来个,个个是姨娘肚子出来的。

谢老夫人原非京中人氏,千里迢迢选与谢家,本说是水往高处,女往高嫁,来了一瞧,也就剩个名儿了。

上头叔嫂一堆,郎君娇妾成双,底下子女出了好些,她才生了谢简,一路走的艰难,总算是撑着自己儿子占得门楣,留在了京中。

故如此,难免她硬心硬肠,左看右看崔婉扶不上墙,往日王家算是崔婉半个依仗,谁曾想...

得亏是现今儿子谢简还由母,再叫日子往后,若指望郎君良心,那真是指望到头了。

一见她皱眉,张太夫人只觉这老友又回到了谢家老东西没死前的水深火热,连声儿道:“行行行,我就先与看着,看到什么时候,那可说不准来。

你捡了珍珠挑珊瑚,望了珊瑚寻舍利,到头儿两手空空哭去。”

“你又知道那观照道人肯舍,好似你我要人家就肯给,怎么,仗着孙女是今上身边人,你还想做起强抢民女的活计。”谢老夫人道。

“她定是肯给的,咱这会来的时候不好,我上回来,亲眼瞧见她教那小童拿笔抄书,言语晏晏,护的跟个项圈上金佛样。”

“这般疼爱,难保是珠胎暗结....”

“你个老货说不出好话来。”

“这般疼爱,她定不肯与...”谢老夫人拖长调子笑道。

张家太夫人反添正经:“正是她这般疼爱,若我有心,管叫她给我。

你是个心狠手辣杀菩萨的,哪懂得人家心肠,看那孩子身量,多不过两年,就留不得地方了。

为僧为道,要入童行,做了童行,终生不得还俗,我倒不信,她肯将个好生生姐儿小小年纪当香蜡点了。

到底度牒一拿,籍契就归天家,信众喊声真人,不信的眼里,和乐户伶人差什么差。

你只管要,叫我去说和,我看她是明白人,一时想不透这层,点也点明白她。

山上又清净,说出去才是真菩萨,免了旁人嘴里,不定怎么编排。我倒没问过那姐儿父母何处,但瞧生的眼慈身正,又是个识草人药的,总差不到哪去。

不为着你这几月躲在屋里不肯出门,我也就不劝你了,可好生想想吧你。”

“你快些住了嘴吧。”谢老太夫人笑道,两人收了此话,由着马车从寺里出门,各自还家。

谢府里头,崔婉挂心已久,听得底下传阿家回转,早早要候,乳母却道:“老太太风尘劳累,若是上赶着问起,不见得娘子怜女心切,倒是为妇不周。”

如此便只迎在正房,上下支应将谢老夫人搀扶进屋休息,路上和好友一阵闲话,谢老夫人又觉崔婉实无错处,了无城府尔。

各有各的好,谢老夫人道:“瞧过了,中规中矩,咱又不到等米下锅的日子,何必急催催的,若寻不着好的,再拿也使得,你去歇着吧。”

这就是有底了,崔婉喜声谢过,回了房里,抽闲打理合家账目,算着算着,笔头间数额赫然记载月十七,谢简从房里支了千两银子去,未写缘由。

心口一惊,唤来管事相问,才说王家仅剩那幺儿上门借钱,王雍在时与谢简与兄弟论,那谢简自也是那幺儿王亨的兄弟。

王亨手扯衣袖,口喊“哥哥”,谢简拒绝不得,着管事的取了千两票子,主家使钱,只写了去向,没有名目的。

管事不敢诿言其他,两句话交代完,礼与崔婉道:“晚间郎君归家,娘子一问便知。”

“嗯,”崔婉宽慰道:“你莫焦急,我自查账目尔,非疑心与你。”

待管事的走开,她复与乳母道:“王家祖产成阡陌之数,梬姐姐嫁妆几是半个何宅,而今王家祖母尚有年俸,怎么闹得....小郎要来....讨银钱。

该不是....郎君寻个由子....”

“娘子休要疑神,想来年初事多,那头一时没个现银,周转几日罢了,赶巧儿这月就还回来了。”

“那也不应当啊...”

“有什么不应当呢,财帛嘛..来时土聚塔,去时水冲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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