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铭春的声音很轻,回音在冰冷的石墙间来回飘荡。
他在笑,可笑容却格外的僵硬。
用自残来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这是维以前经常做的事。
痛觉会伴随着恐惧被无限放大,穿透灵魂,直到难以承受,失去意识,到了那个时候,就可以想起一些事情。
也许这个人也和曾经的她一样,被异化反应折磨到精神失常,甚至爱上了那种痛觉,因为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想起那些“美好的回忆”。
“当时……我昏迷了很多次,我不知道确切的时间……”
“你可以……去查气象记录,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
“为什么要把他搬到那个山洞里?你知不知道……那片山崖上全都是他的血迹?”
维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对不起……”
“他说……他很冷,雪……实在是太大了,把他的身体……全都埋进去了……我只是想把他带到那个洞里取暖而已……”
“……你知道冷是什么感觉吗?”
“我……当然知道……”
沉铭春忽然冷笑一声,“是吗?”
“然后呢?”
“他看起来……好像睡着了,身体却比石头还要冷,呼吸……和心跳都消失了,那个时候我以为他已经死了……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听见他在叫我……”
“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的眼睛又能看见我了……”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灯光下的尘埃清晰可见。沉铭春沉默了许久许久,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睛失去了焦距,无神地盯着前方。
“他要我把那些东西保存好交给你……”
“还有呢?”
维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慢慢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地看着沉铭春的眼睛。
“……在回答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你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是吗?你现在的眼神和方擎安一样的……空洞,就像现在这样,一直、一直盯着我,从来没有偏离过视线。”
“……你想硬撑到什么时候?”
“我问你——他都对你说了什么!”
“你要植入他的记忆,到底是想做什么?难道你想变成第二个他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知道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沉铭春的面容突然变得疯狂而扭曲,他愤怒地起身扑向维,冰冷的枪管紧紧抵着她的喉咙,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漆黑空洞的双眼中只剩下一片荒芜。
“他不知道啊!都是因为你……他再也见不到我了!”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如果那个时候是我在他身边,他根本就不会死!废物!”
“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你面前?”
“是你!是你害死了他!!”
一股强烈的疼痛感从颈间传来,好像有无数支利箭将她贯穿,一道又一道刺向她埋藏在心底的裂痕。
泪水冲破防线,模糊了视线中他狰狞到五官变形的脸。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片茫茫大雪之中,雪白的天幕之下,她的面前躺着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她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极力抑制自己哭泣的声音,直到一股血腥的铁锈味溢出口腔。嘴角溢出的鲜血混杂着眼泪,大颗大颗滴在沉铭春的手上。
沉铭春硬生生掰开了她的嘴,她的牙齿已经染成了红色,猩红的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维哽咽着发抖,声音如同被砂纸磨过般嘶哑刺耳。
“他想活着……”
“他说……他想活着……”
泪水无法控制地从她苍白的脸庞上滑落,无比艰难但仍要拼命挤出凄厉破碎的声音。
“他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
“他还有想见的人……”
沉铭春突然发出一阵近乎疯狂的大笑,在一片死寂中极其尖锐刺耳。
枪从他的手中脱落,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突然开始发疯一样在空中胡乱地挥舞,又疯狂捶打自己的胸口,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忽然,一张皱巴巴的纸片从他的衣袖里飞了出来,落在维的脚边。
她弯下腰十分艰难地捡了起来,看到了上面的字迹,翻过来,正是方擎安贴身珍藏多年的那张花店前的少女的照片。
“这、这张照片……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沉铭春的笑声却愈发疯狂,要将心中挤压许久的情感全都宣泄出来,让整个世界都感受到他的癫狂和绝望。
“你、你去找照片里的女人了?”
维飞身扑过去,揪住了沉铭春的衣领,她双眼血红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你都对她说了什么?”
“她不配……她不配!她竟然根本不记得方擎安,她凭什么!凭什么抛弃他!凭什么爱上别人!!”
“我要让她——从此以后每一个白天、每一个晚上、都在愧疚、悔恨、痛苦中度过!!”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维崩溃地对着沉铭春大喊,双手揪住他的衣领,用力到在他脖子上勒出了一道苍白的痕迹。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幸福。”
“你把她的人生全都毁了,方擎安永远不会原谅你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维抽出了腰间的刺刀,抵在沉铭春的喉结上,她的脸痛苦到扭曲,颤抖的手心中,刀柄已经被汗水打湿。
“想要记住一个人有多难……难道你不知道吗?那是方擎安最爱的人……你知不知道为了能记住一个人,要付出多少代价……你知不知道他活得有多痛苦……”
“那个人是无辜的,她什么也不知道。她被抹除了记忆,她有多迷茫多无助,可是她走了出来,她会为自己谋划新的人生,她不会像你一样、沉溺在你幻想的过去里。”
“你根本、不知道、方擎安为什么会在照片上写下那些字……”
维攥紧了手里的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根本、不了解他,你永远、都不可能替代他。”
沉铭春浑身都在发抖,微弱的光线下,那双剧烈颤抖的瞳孔显得异常醒目,像两团被狂风吹动的火种,脆弱得随时都会被吹灭。
不过瞬间,他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空了,狂乱扭曲的面容恢复了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苍白。
眼中只剩空洞的绝望,他的身体仿佛只剩下一个躯壳,不做任何反抗,瘫倒在椅子上,任由她的刀划伤自己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