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兰醒了,然而迎接他的不是温暖的春日,不是绚烂的向日葵,深沉的夜色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尘味。
没有什么甜美温暖的怀抱,眼前只有冰冷漆黑的夜.英兰恍如隔世般无比落寞地坐起身,身旁的战友都还在熟睡,他晃了晃脑袋,走出去掀开了帐篷帘子,看守的士兵向他敬了个礼,他点头示意,漫无目的地向远处走去。
萧瑟的秋风中,昏黄的灯光不停摇曳,电力微弱,只留下一圈朦胧的光晕,天边传来几声野鸟啼鸣,听起来分外的孤寂凄凉。身后的帐篷里传来阵阵鼾声,来回翻动声,叹息声,万千思绪渗透着浓重的黑夜。
就在不久前,节节退败的东国同意签署两国停战协议,约定在十天后正式停火。
还有十天,他们就可以回家了,然而,又有多少人再也回不了家。
一年前,英兰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时突然失踪,一个月之后,他作为东国的人质再次出现,在两国边境线着名的间谍桥上经过交换成功安全回到西国。
经过了长达两个月的治疗后,英兰的脑部损伤基本都已经恢复,然而,不知道东国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医生用遍了各种心理治疗方法,他始终都无法回忆起失踪的那段时间,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因为英兰的状态不稳定,上级并未告知他秘密任务的具体内容,甚至也没有追究他的责任。
而在这两个月的时间内,东西两国的战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东国在边境线上筑起了长达一百六十公里的边防工事,国家的分裂到了彻底无法转圜的地步。
西国急缺军事人才,英兰的治疗被迫中断,他被安排到前线参与作战。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已经是第二年的秋天。
相同的血脉,相同的语言,事到如今,没有人知道到底为了什么而战。
他穿过无数硝烟与炮火,从一场又一场无尽的噩梦中踉跄走出,却发现自己早已不再是曾经的那个自己。
战争的长期摧残下,灵魂深处渐渐出现了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记忆一片混乱,支离破碎。每当英兰试图从脑海中拼凑出那些过往的美好回忆来激起心中求生的欲望,然而一闭上眼睛,那些血腥又残忍的画面如同梦魇般反复出现。
英兰不适合做一名军人,他必须承认自己的失败。失眠、焦虑、抑郁……短短一年时间,一系列的心理疾病不断侵袭着他的精神健康。
今夜,英兰久违地又一次梦到了那个女人,如此甜美的春梦,大概是因为战争终于要结束,心里太高兴了吧。
抬头遥望阴沉的夜空,英兰想,还有十天就能见到她了。随后,他又苦笑了起来,因为他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没有照片,没有信物,更不知道她的住址,连一封书信也无法寄出,说给任何人听都不相信她的存在,好像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
说不定她早就嫁给别人了,有谁会愿意独守空房,日复一日默默等待一个杳无音信又生死未卜的人。
不,不能这样想,要满怀希望活下去。
战争已经结束了,这片土地将会迎来新生,这个国家将会续写和平与繁荣的篇章,失散多年的亲友将会再次相拥,阔别已久的爱人将会重逢。
英兰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告诉她,刻骨铭心的思念如果无人知晓、无人倾诉,那才是真正的痛苦。
第二天清晨,英兰所在的部队接到了新的命令,他们要继续向东行进,在边界线附近驻扎。经过谈判,两国将会在边境线上共同建造一个停战协议签字大厅。
部队整军待发,穿过前方一大片被炮火摧残过的工厂园区。
高耸的厂房只剩下扭曲变形的钢铁骨架,残破的墙壁上烈火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变形的钢筋相互缠绕,遍地的焦土和玻璃残渣。一朵朵小黄野花在废墟的缝隙中顽强绽放,却更显得这片土地的荒凉破败。
突然,队伍最前方的车辆停了下来,坐在里面的司令官发现,废墟中,一个小女孩躲在一面断裂的墙壁后偷偷观察快速行进的部队。
这种荒凉的地方怎么会有孩童?
司令官非常诧异,他立刻叫停了车,下车向小女孩招了招手。
不远处,正匆匆赶来一位妇人,大概是她的母亲。
妇人看到眼前这种阵仗,顿时吓得惊慌失措,扑上前将女孩护在怀里。
“你们都是从东国逃过来的吗?你们是怎么跨越那道墙的?”
“长官、我们都是西国人,村子都被炸毁了……我们无家可归,又不敢去别的地方,只能先到这里躲着。”
司令官看着眼前的这对母女,面色异常沉重。
“长官、我女儿不是有意偷看的,她的爸爸……还在战场上……她只是……”
司令官询问了女孩父亲的名字,随后让副官找来了花名册仔细查找。
“没有这个人。”
听到这个回答,满怀期待的眼睛里燃起的火苗瞬间熄灭了,小女孩仰着头好奇地看着母亲,她听不懂,但是她感觉到了那种拼命压抑在心底的失落。
“这里只有你们两个吗?”
“还有、还有很多人,大家都是这附近的村民……”
“带我去看看,可以吗?”
母女两人带着司令官和几个随行军官来到一个破旧的厂房外。
这座厂房还保留着较为完整的结构,厂房内部似乎被清理出来了一块干净整洁的区域。
里面非常的安静,大概有十多个人在休息或轻声交谈,为了不引起恐慌,他们一行人并没有走进去。
她们都是年迈的老人,妇女和孩子,竟然没有一位男性。随后,司令官苦笑着摇了摇头,为什么没有男性,每一名军官和士兵都清楚这个原因。
“这里离边境线这么近,太危险了,你们是怎么……”
“因为有一个很厉害的姐姐保护我们,把那些坏人全都赶跑了!”
小女孩仰头望向司令官,兴致勃勃地挥舞着自己小小的拳头,眼中满是崇拜羡慕。
司令官一脸欣慰地笑了起来,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真的有那么厉害?”
“当然厉害啦,她可是从战俘营里逃出来的!”
气氛瞬间紧张了下来——
小女孩的母亲立刻蹲下来捂住她的嘴巴。
“长官!她什么都不懂,是我昨天晚上给女儿编了个故事,她记错了……根本没有什么……”
“战俘营……所以,她是东国的军人?”
女孩突然害怕得放声大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里面的人们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立刻紧张地聚集在一起。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慌乱,司令官立刻撤出了工厂外。
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了下来,随后飘然降落。
是一个瘦小的女人,宽大的黑色斗篷将她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露出纤细的脚踝,兜帽遮掩下看不清她的容貌。
那个女人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位军官,便径直向小女孩走了过来。
小女孩的母亲一脸惊恐地看着女人,而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蹲下来捏了捏小女孩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