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七月中下旬的一个夜晚。
吉子也觉得差不多该好好学习了,深夜十二点的时候也常在写作业。就连和好友真结的话题也从「老师新刊发表」变成了「新题目怎么做」。
森村吉子的志愿是想成为老师。
也不是没有一些少女白日梦的想法:插画家、漫画家、服装设计和书店老闆娘……
从现实来考虑的话,姑且就是想成为国文教师。
以吉子的中等成绩来看,与这个目标也还有些许距离,现在正是用功的时候。
姐妹俩在成绩上都是中层波动的类型。
也许是托这个福,并没有什么父母只表扬一方而冷落另一方的情况,所以才能有现在这样还算可以的关係。
这晚,吉子写着她不太擅长的理科习题,正想要去问惯常和实验打交道的药学专业的姐姐时,才突然想起洋子傍晚就出去了。
「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回来……我这边可是很困扰啊。」
索性拿开理科的东西,改成英文的文法书想换换心情。
就在这时,听到了家门打开的音响。
玄关那边传来若有若无的説话声。
吉子马上小跑出去,喊道:
「姐姐——?你回来了吗?作业有点问题所以帮帮——」
结尾的「我」字因为惊讶而没能説出口。
她看见玄关有两个人。
一个是看起来很中性的陌生女人,正用手臂扶揽着另一个她熟悉的人,也就是姐姐森村洋子。
「姐、姐姐?」
「没事,她只是有点喝多了。可以进客厅吗?」
陌生的女性问道。她的声音低沉有力,有点像少年人又有几分女人的柔和。
吉子听见自己说:「当然、谢谢您带她回来……」
映入吉子眼帘的,是一张有些俊气而缺乏生气的脸,第一眼就给人一种体弱的感觉。
暗白的面上、有汗水直流淌到锁骨下的t-shirt领口内。
「洋子小姐、还真有点沉啊……是不是她平时锻炼用力过头了呢?」女人微微喘着粗气这么説。她那双筷子一般的长腿,穿在做旧还带撕角的牛仔裤里,承受了森村洋子的重量,拖着沉步、从玄关走进来。
浅黄的短发如草丛一般松软;左耳还挂着显眼的骷髏耳环。
最令人在意的,是她胸前那看起来很有分量的项链挂坠
——银色的左轮造型,在灯下张扬地反射出金属冷光。
吉子注视着那张较平常日本人更立体、更灰白的陌生面孔,迟钝地犹豫着、是不是要去帮忙搬运自己的姐姐。
「不行……」
出乎两人意料地、洋子説话了。
她软软地挨在女人的肩背上,为了维持平衡还用勾着她的脖颈。
她説出来的话却并不客气:「a给我回去……干嘛一直拖着我啊、带我到哪里来了?」
「我先把你带到沙发好吗,小姐?」
吉子搓着手指,说:「啊、啊!……我去倒点茶水!」
然后就脚底抹油似地走了。
a连搂带抱地、将这个醉醺醺的人挪到了沙发上。
一路走来用尽气力的a没能撑住身体,她自己也有点放弃地就这么跟着倒上去。
埋在森村洋子身上时,对味道很敏感的她、被一路来都很明显的酒精味给包围了,以至于被惹得不住地吸鼻子,好似要打喷嚏又打不出来的样子。儘管清楚这里是森村宅,森村的家人也在,然而a实在累得无法抬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长呼吸了好一阵才得到充足的空气。如果不是想到洋子的妹妹还要送水过来,恐怕她已经要睡着了。
「a?a吗?好重……」
「洋子你才沉呢。」
「唔、我説你……拜托别压在我胸口。」
「抱歉,让我歇一会。」
「……你睡着了吗?」
「还没有。」
「a,给你三秒鐘——」
「三秒是吗?绝对能睡着给你看……」
「不是……」洋子轻搡了她一下,「给你三秒鐘回答我、我在哪……?」
「洋子小姐,您到家了。」
「……是、是我家没错吧?」
「刚才那位不是您的妹妹吗?」
「啊、吉子……吉子?」
森村家的长女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半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的确是自己家。
「你还不错嘛、真的送到我家了。本想着如果发现是在旅馆的话你就死定了……」
「不错吧?不要总是把人家想得那么坏嘛。」
a起来了,坐在沙发的边缘和她挤在一起。
「别挨我那么近。」
「洋子……真冷淡,面对不辞辛苦送你回来的人竟然这么説。」
「……对你的话这样就可以了。」
后面的对话有些含混,似乎是説起了她们身边的事情,什么「社团」、「鷄尾酒的菜单」、「下周的课题」、「演出的打算」、「那种家伙围成的圈子」……之类的词组正不断冒出来。
倒着水的吉子听得疑惑又紧张,不知什么时候打断才好。
平常的姐姐,听到好笑的事情会发出很没品的,像是喉中的气时有时无一样,一下子低沉得像锯木头、一下子又尖细得像在摩擦光滑陶瓷一样的笑声。没有什么掩饰,只是豪爽地大笑着,笑到没有气了,则是无声地抖着双肩。
那是吉子所熟悉的她。
现在的不一样——简直像电视中的女演员一样、她发出让人心痒地呵呵呼气,
为那个叫「a」的陌生女人所説的话感到好笑。
带着酒后的红面、洋子懒躺在沙发上,说:「a你啊,也就只有『有趣』能算作优点了。」
「脸呢?」
「那就再加上脸……看上去无能的嘴,总是説出这么好玩的话。」
「……谢谢夸奖?」
「不过够了、我现在笑够了,脸都痛了……」
「来帮你揉揉吧。」a説着就伸出了手。
「吉子——!好渴啊、有没有水……!」洋子向厨房的方向喊道。
a捏上洋子的脸颊,低声说:「怎么知道我想偷吻的——会读心术吗?」
「这就是直感。」
「洋子小姐可以做占卜师了,我会去光顾的。希望你给我算一下桃花运。」
「你伸出手我看看。」洋子闭着眼胡乱摸一通a的掌心,说:「糟了!完全不行啊!你连花都谢了!」
两个人哈哈大笑。
吉子端着水杯在桌上放下,心里迷惑:……这是大学生的样子吗?
「姐姐、水在这里……为什么会喝那么多酒啊?」
妹妹看向陌生的来客,眼中有些警惕。
「太感谢了!吉子最好了!」像投入水中的河童一样,洋子以喝啤酒的气势抓起玻璃杯大口吞了起来,一仰头喝完,还打了个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