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叶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许是过去这些天经历的事实在太多,她沉浸其中,一时间无法抽身出来。但转念想了想,居巢的秘密似乎已不可再探,川流院的事也告一段落,昨夜那个不祥的梦魇何尝不是因为思家情切?或许确实到了该启程返家的时候了。
兴寿镇是鸭觜淀附近最大的镇子,也是那位谈大人的地盘。
因为水患的缘故,往日频繁出入码头的过路船只少了许多,晨起的码头冷冷清清,镇子上几乎看不见多少赶路的外乡人。但那条正对码头的市集街市仍然冒着炊烟,家家户户都照常做着生意,同以往似乎没什么不同。
对于那些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家是不可能被抛在身后的,与其死在流亡的路上,不如好好守在家里过完最后的日子。公子琰选择这里成为川流院中人落脚地之一,不知是否也有类似的考量。
回九皋的船要明日才能整装完毕,在此之前,秦九叶等人便跟随谈独策在兴寿镇落脚休整。镇子不大,天气晴朗时一眼便可望到尽头,踏过码头石牌坊的一刻,秦九叶下意识回过头去。
“督护他们不下船吗?”
不止是邱陵,许秋迟也不见了踪影。
止步石牌坊前的陆子参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随即简略道。
“督护有事要与金石司的人相商。”
金石司?那不是……
秦九叶正有些愣怔,这才转身回望雾气未散的江面。
晨起望见的大船不知何时早已围聚在这小镇码头外,这些庞然大物借着崎岖山势藏在暗影之中,一望之下竟难察觉,可一旦窥见便令人难以忽视。
下一瞬,一道白色身影自其中一艘大船上一跃而起,无声穿过江面雾气、落在了临近的另一艘船上。那人似乎留意到了什么,在船头站定的一刻转头望了过来。
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秦九叶终于彻底回过神来,那奉命前来与邱陵汇合的金石司领头人,正是当日在琼壶岛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昆墟呈羽。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冲她玩笑般眨了眨眼,自船头上跃下的一刻又变回了如鬼影般迅捷猛恶的安谏使。与此同时,船舷另一侧走出一人身影,官帽束发、月甲加身,面上神情莫测、俱隐藏在阴影中。他似乎又变回了初遇时的那个年轻督护,她望去的瞬间,只感觉到对方移开的目光。
金石司的人如黑色潮水涌上甲板,寂静无声地将他的身影吞没。
秦九叶终于彻底明白了今早邱陵与陆子参去了何处。
陆子参有些抱歉地望过来,秦九叶赶在他开口前先一步说道。
“谈大人相约我等在镇上一叙,我跟着谈大人他们先行一步。”
她说罢,不等陆子参有所回应,便点了点头走向不远处的谈独策。李樵和姜辛儿见状,也默默跟上前。
晨起的光将整座码头分作阴阳两片,划出江湖与朝堂之间不可逾越的界限。而身处其间的两方像是注定渐行渐远的两条线,短暂交汇过后便要各自回到原本的世界中去了。
第229章 长夜孤灯
兴寿镇不大,镇上唯一一家客栈就在主街尽头。
同九皋城里的热闹不同,小地方太阳落山后便冷情许多,风都凉了下来,吹过镇上的青石板路,留下一层月光般的薄霜。
秦九叶推开窗子望向远处码头的方向,那里隐约闪烁着灯火,似乎要亮上整夜。
“阿姊在瞧什么?”
李樵的声音贴着她响起,下一瞬有氅衣沉沉落在她肩上。
秦九叶回过神来,一时间并未开口,眉尖因忧虑而轻蹙着。这些天她常常流露出这种神情,比从前看账本、数银子时的样子还要烦忧。
“阿姊心中有烦恼。”
她何止是有烦恼?整件事没有迎来终结之日,她就犹如釜中游鱼不得安宁。白日处理川流院的事之余,她尝试与滕狐探讨接下来的计划却并不顺利,而邱陵和许秋迟也一直没有出现在镇上。
“没什么,在果然居的时候也总是要操心这、操心那,我已经习惯了。”
秦九叶勉强笑了笑,抬手将窗子放了下来。
窗页闭合的一刻,风声被隔绝在外,屋内一时间只能听到两人呼吸与衣衫摩擦的声响。
四周彻底暗下来,她下意识想要转身去点灯,下一刻对方已凑近前来。
“阿姊可不可以操心一下我呢?你忙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好好看过我。”
她的精力已全然被其他事情耗尽,而她不会时常将这些事说与他知晓。体内秘方被治愈后,他同整件事的关联似乎也变弱了,这也使得他似乎被越推越远。
女子的身体在黑暗中轻轻动了动,碰到他的身体后又缩了回来。而他没有让开分毫,在没有点灯的屋里又向她靠近了几分。
落在脸颊上的呼吸那样温热,空气中多了些许不合时节的躁动气息。
秦九叶感受到了那种气息、心不由得跳了跳,随即潦草瞥了一眼对方面色,便飞快下了结论。
“你现在好得很,看起来能顶三头牛。我这还有旁的事……”
她说着说着又要溜走,当下便被对方拉倒在妆台与窗棂之间。被撞动的妆台轻轻摇着,台上盤匜水波轻晃,不等她开口斥责,他的身体已压上来。
“阿姊做事不仔细。你说我好得很,可有亲自确认过呢?”
他的动作恰到好处,两人身体贴在一起、不留任何缝隙,妆台在身下吱嘎作响,听得人面上莫名有些发烫。
秦九叶没动,任由对方贴了片刻,半晌才闷声问道。
“病好了还不开心,非要找出点毛病来吗?”
他不开心,很不开心。
他生病的时候,她每日一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时不时便要来查看他的状况,甚至会抱着他、帮他捱过发病时的艰难时光。而眼下,她每日同那只三白眼臭狐狸在一起的时间都比同他相处的时间要久。
莫非,这才是当初唐慎言说的“倦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