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1章师父
燕泣要比苏长安想象中的更要苍老,明明按照苏长安所了解的,年纪也就比师父年长一些。
但燕泣骨瘦如柴,双眸浑浊暗淡,眼球之上似乎蒙着层灰翳。
但老人极为固执,瞪大双眼,好像这样会显得更有精气神,并且不让人搀扶自己,自己一步步走着。
但只是远远的看到,苏长安都能清晰听到老人呼吸都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一样,极为沉重。
苏长安看燕泣。
燕泣也在看苏长安。
月桂扒拉在墙头,偷看。
墙下,一袭白衣的苏长安站在那儿,衣角垂落,风经过后,影子轻拂墙上偷看桂。
起初可能是离得远老人没看清楚,可这走近了些后,待完全看清楚苏长安后.
燕泣突然停下了步子,怔怔看着那白衣,看风儿吹起发梢衣角。
那年桂树下,有翩翩儒生,温润如玉,轻声笑问一顽皮稚童,‘燕泣,慢些跑,小心摔倒了。’
老人灰蒙蒙瞳孔突然浮现神采,更是颤抖了起来一般,朝着苏长安走去的脚下步子大了些,也快了些,脸上的激动神色逐渐展露。
越来越激动,脚下速度也越发快。
不知何时,老人看那一袭白衣,眼眶已经湿润了起来,嘴唇颤抖,似乎在不断喃喃‘师父’两个字。
身后跟着的彩云间等晚辈想要追赶搀扶,却被白澹容以及其他几名老人所阻拦。
其他几名老人怔怔看着苏长安,下意识开口:“宫主.”
数十载不曾忘记的身影,浮现脑中。
昔年他们的师叔,或是师伯,那位妙音宫宫主也是如此,温文尔雅站立,从远处看着幼时喜好玩闹的他们。
一模一样。
长相,气度,以及那令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燕泣只是看那白色身影,久病的身子让他不过是个空有止境大宗师名号的空壳,所以这般跑了几步,都能感觉到自己的不适,但还是快步朝着那白影跑去。
苏长安看着老人这般,自然迎了上去,赶忙抓住双手搀扶,“师伯,您慢些。”
老人湿润眼眸看眼前之人。
“师”
近了,一个字也吐了出来。
但到了苏长安身前,老人却是怔怔看着。
很像,很像.
但.
只是像。
不是,师父。
老人眼眶中未有失落,但泪水却已经流下。
不是师父,是师父的孙女,如今大夏的皇后,师父的后人。
老人似乎一下子清醒过来。
但.
老人看着眼前之人的五官,看着同样散乱随意的头发,看着那双潋滟眼眸。
老人抬起干枯的手,嘴唇颤抖着。
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昔年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男子。
师父离开前,曾问他‘燕泣,我若说给你们找了个师娘,你会不会惊讶。’
燕泣当时年轻,以为师父开玩笑,于是打趣自家师父‘若是这样,怕是江湖上多少人会哭了,尤其是柳师叔,说不得要发脾气了,而且闲阳师叔更会质问您嘞。’
师父轻轻一笑,立在月光里,轻声道‘若是你们都见到了她,发不起脾气的,你师娘她啊,是个笑起来很让人心里一暖的人。’
燕泣怔了怔。
师父接着说‘她是个农家女,不会武功,可很想学,但就是太笨学不会,一直跟我说见着了你们担心你们瞧不起她,也怕给我丢人。’
燕泣看出师父是认真的,连忙追问‘师父,师娘在哪儿啊,我们应当去拜见一下才对,而且何来瞧不起,那可是我们师娘。反倒是我担心,我们会不会吓着师娘。’
师父轻轻一笑‘别怪师父夸赞你师娘,她啊,约摸着见到你们会很紧张,但若是看到你这练武的伤,又会上前问你疼不疼,怎么这么不小心之类的,手忙脚乱的替你包扎。她是师父心中天底下最温柔的女子。’
苏长安看着眼前老人,欲言又止后,轻轻将脸靠在老人手心处,青丝顺势垂下,“师伯,我来就好。”
老人感受到眼前女子侧脸的柔软,颤抖着的嘴唇,脑中不知为何想起了师父说的那些,更想起了从未见过的师娘。
而看着眼前之人,从收到消息那一刻,老人就积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跟师父的孙女说,来时路上更在心中演练无数次该如何说,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但在当下,只是看着眼前像极了师父的她,蹲在自己身前,目光柔和看自己,眼眶红润,说不出一个字,只是轻轻低头,看着眼前孩子,干裂嘴唇止不住地颤抖,“你你过的好吗?”
像是从未相识,但偏偏初次见到,心中关怀晚辈的长辈说的话。
尤其这一路来,老人听到了这位皇后娘娘,自己师父的孙女所有经历。
他真的.
真的想当面问问这一句。
苏长安表情一怔,想过跟老人的第一句是什么,只是没想到眼前老人会说这样的话。
蹲下身,一手放在老人手背处,抬眼看向老人,轻轻点头,咧嘴一笑:“嗯,好着呢。”
不是滋味。
很不是滋味。
如当初回村,村中老人看着他一下就哭了一样。
当时如此。
眼下也是如此。
燕泣得到了回答,可看着苏长安,满脸心疼,怎么可能好,又怎么能好
父母,兄弟死在眼前一事,他也经历过,但当初有师尊在身边,可这孩子呢.
初次相见,想问的事情一大堆,可看到这孩子,只觉得对不起师父。
可看着眼前这孩子,他也想哭。
白澹容等人此时已经追过来。
彩云间看师伯眼眸湿润,十分柔和看皇后娘娘,而皇后娘娘蹲下身子,将师伯的手贴在脸上。
这一幕,看得她难受。
师伯一直以来都十分严厉,从未展露过这般表情。
但师父说,师伯平日里是不得不严厉,因为妙音宫扛在他肩膀上。他必须这样,只能这样。
师父还说,你师伯心里的委屈与苦难,从未与人倾诉,他也不能与人倾诉。可能今后找到师尊,他才会哭出来。
苏长安看着燕泣:“师伯,我们先进去吧。”
燕泣目光一直在苏长安身上,听到这话时,点着头,不舍的将手从苏长安脸上收回,但手就抓着苏长安的手。
好像
很害怕苏长安会走。
会不告而别的突然消失在视野范围内,所以才抓着苏长安,看着苏长安。
苏长安并不反抗老人这样,搀扶老人的动作很柔和,他能感觉到,老人真的只是一个空壳了,意几乎消失殆尽。
若说一名寻常止境大宗师体内意犹如河水一般,受伤之人是小溪小河,那么师伯体内,就是干涸溪水,唯有那么一些个水洼存在。
苏长安轻轻送入气劲到老人体内。
燕泣眼下心境已经平缓下来。
数十年的苦寻,终于等到了结果,一路忐忑,初见时的茫然错认,再到现在。
老人心境坚韧,自然能很快调节,否则如何一人之力挑起诺大摇摆中的妙音宫,更让其到了这种地步。
而感受到苏长安送入自己体内的气劲,燕泣看向苏长安:“没用的,莫要费力了。”
苏长安并未回应,只是依旧送入气劲。
燕泣见苏长安这般,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苏长安柔和侧脸,跟师父一样很温柔啊。
这般想着,老人眼眶再次湿润。
哭月跟猫猫就在院子里边。
哭月跟燕泣是认识的,见着燕泣,哭月很难得没说什么胡闹的话,只是安静看着。
众人见一向无法无天的哭月如此,纷纷一怔,但也未去多想什么。
换做从前,燕泣要跟哭月说点什么,但是今日,燕泣没说任何话,只是目光注意到了放在前方堂内的【心弦】:“那把剑,是师父的佩剑。”
苏长安点头:“嗯。”
燕泣看向苏长安,终于问了出来,“师父,是被杀还是还是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