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咽喉之刺(二)(1 / 2)

夜幕降临时,金军的攻势终于歇了。

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动,是民壮们在搬运尸体,一名厢军靠在垛口上就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截断矛,嘴角挂着冻成冰的涎水。

张孝纯站在北门城楼,手指划过城砖上的刻痕,那是士兵们每日记录守城天数的记号,已经刻到了第七条。

城外金军的营火像撒在黑夜里的鬼火,连绵十里,把半边天都映得发红。

“王总管,”他的声音裹着寒气,“粮草还能撑,可猛火油……”

王禀正低头检查城防,闻言直起身,甲胄上的冰碴簌簌往下掉。

“油柜里还剩最后五十桶,掺了桐油,省着用,能多撑会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城下民房,“就怕撑不住的不是粮草,是人心。”

话音刚落,城下传来一阵吆喝。

只见城楼下站着个穿青布长衫的书生,被绳子拉着箩筐吊着,慢慢往城头升。

“是劝降的。”张致远搭箭上弦,箭头对准箩筐,“总管一声令下,某这箭就能穿他个透心凉!”

“且慢。”王禀按住他的弓,“听听他要说什么。”

箩筐越升越近,那人的脸渐渐清晰,约莫四十岁,颔下留着山羊胡,虽面带惧色,却强装镇定。

他看见城楼的张孝纯,上前作揖:“张知府别来无恙?在下忻州学正席书翰,特来为知府和全城百姓指条活路。”

张孝纯的眉峰猛地一跳,忻州学正?那是掌管一方教化的读书人,竟甘为金狗做说客!

“我与你非亲非故,何来‘活路’?”

张孝纯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的活路倒是找的好啊,忻州城破时你若能率生员死守,也不至于有今日为本知府找活路。”

席书翰的脸色有些难看,却强笑道:“知府明鉴!大金银术可都统说了,只要太原开城归顺,既往不咎!不仅不屠城,还保百姓安堵如故——”

“安堵如故?”王禀发笑,声音在城头上回荡,“让百姓做金狗的奴隶,也算安堵如故?上个月朔州城破,金狗把三岁孩童串在长矛上取乐,你当我们不知道?”

席书翰被问得缩了缩脖子,却从袖中掏出卷纸:“金帅有誓书在此!承诺封张知府为云中郡王,王总管为太原留守,世袭罔替!金银财帛,美女玉帛,要多少有多少!”

“呸!”杨可世的铁锏重重砸在垛口上,飞雪溅了席书翰一脸,“你这读孔孟的,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吗?”

席书翰被吓得一哆嗦,却咬着牙喊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太原城被围得铁桶似的,援军在哪?朝廷早把你们忘了!何苦让全城百姓跟着送死?”

他指着城下的金军大营,“大金的铁骑能踏平辽国,难道踏不平一个太原?你们守到最后,不过是尸积如山!”

这话像根针,扎在每个人心上。

城头上有片刻的寂静,连风雪声都清晰起来。

有士兵低下头,手在发抖,他昨夜梦见了爹娘,在代州老家,不知是否还活着。

“好一个尸积如山!”张孝纯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你可知太原,不,应该说是晋阳二字的份量?”

“战国时,赵襄子守晋阳,智伯引汾水灌城三月,城垣浸塌半丈,百姓悬釜而炊、易子而食,却无一人开门降敌!最终反杀智伯,赵人立国;

隋末,刘武周引突厥铁骑十万围晋阳,唐将李仲文率残兵死守,突厥人在城下堆的尸山比城墙还高,愣是没能踏入城门半步!最终等到了解围!”

他指着城砖上斑驳的箭痕,那些深嵌在砖石里的锈迹,是百年前对抗契丹时留下的:“你看这些凹痕!都是当年辽人南下时,用狼牙箭凿的!可晋阳的城墙,从来没向蛮夷低过头!”

“尽管此城不是那座老晋阳城,但河东第一坚城依旧在此!如此雄城,若是降了,你让我们有何颜面去见前人?岂不是空得耻笑?”

席书翰被骂得面如死灰,却还嘴硬:“可…可金帅说了,不降就屠城!到时候…”

“到时候便死!”

王禀的刀出鞘,刀光映在席书翰惊恐的脸上,“我王禀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鬼!我儿王荀就在此地,他若敢说半个‘降’字,我先劈了他!”

“爹!我绝不降!”远处传来王荀的喊声,清亮得像号角。

“不降!”杨可世的铁锏在城砖上划出火星,“死战!”

“死战!”张致远的神臂弓队齐声呐喊,箭羽在风中作响。

城头上的士兵们醒了似的,挺直了腰杆,抹了把脸,把弓箭握得更紧。

席书翰彻底慌了,语无伦次地喊:“你们疯了?现在城下的不过是前锋,若是等大军到了,配合投石机攻城怎么办!你们的猛火油快没了!粮食也快没了!守下去就是死啊!”

“死也死得干净!”

王禀一把揪住箩筐的绳子,猛地往外一推,“回去告诉银术可,太原城的城门,是用我们的骨头撑着的!想进来,踩着我们的尸体过!”

箩筐猛然下坠,席书翰吓得尖叫,手脚乱蹬。

王禀的声音在他身后炸响:“今天饶你一命,再敢来劝降,就不是推你下去这么简单了!”

金军阵前的银术可看着箩筐落地,席书翰被人扶着,瘫在雪地里直哆嗦。

他嘴角的冷笑慢慢僵住,城头上的呐喊声顺着风飘过来,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耳朵疼。

“都统,”斜里低声道,“这太原怕是难攻。”

银术可没说话,只是望着城头那面破烂的宋字旗。风雪里,那旗子被吹得猎猎作响,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城楼上,张孝纯望着渐渐走远的金军使者,转身对着全城军民高声道:“父老乡亲,弟兄们!金狗能毁我们的家,却毁不了三晋好汉的骨头!”

王禀举刀响应,刀光刺破暮色。

呐喊声震得城砖都在颤,躲在巷子里的百姓都涌了出来,对着城头磕头,举着手里的树皮,捧着挖草根的篮子,嘴里喊着“死守”。

因为这是他们的家,除此之外无处可去的家!

王禀看着这一幕,觉得心里的火又旺了些。

他转头对张孝纯笑道:“你看只要人心没散,这城就破不了。”

张孝纯望着城下的金军大营,点了点头。炊烟虽稀,可这满城的骨气,比任何粮草都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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