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长沙郡。
血色的残阳,如同凝固的伤口,悬在天际。
罗氏坞堡外,黄巾军的营寨连绵,黑压压的人头如同蚁群,嘈杂的叫骂声和着呜咽的风,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拍打在斑驳的堡墙上。
“杀!杀!杀!”
“破了这龟壳,粮食女人都是你们的!”
渠帅张猛那沙哑的嘶吼,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一遍遍剐着墙上守军本就脆弱的神经。
他们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天三夜,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疲惫和绝望,手中的兵器仿佛有千斤重。
“轰隆——”
坞堡沉重的闸门在绞盘的吱嘎声中缓缓落下,激起一片尘土。
门外,一道身影浴血而立,如同一尊即将崩塌的战神。
正是罗氏家主,罗彦。
他身后,是最后几个被他掩护进堡的流民,他们连滚带爬地冲过门缝,带进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罗彦的胸口、腹部,插着数支断箭,手中的环首刀已经砍出了豁口,但他依旧死死地挡在渠帅张猛面前。
“罗彦,你这假仁假义的士族,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张猛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手中鬼头刀高高举起,带着破风声猛然劈下。
罗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横刀格挡。
“铛!”
火星四溅。
环首刀应声而断。
鬼头刀的余势未消,狠狠地砍进了罗彦的左肩,深可见骨。
“父亲!”
城墙上,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响起。
十四岁的罗辰双目赤红,死死抓着墙垛,指节因用力而惨白。
他眼睁睁地看着父亲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最终缓缓跪倒在地。
罗彦的目光穿过人群,穿过生死的界限,最后落在了儿子身上。他的嘴唇翕动,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声音:
“辰儿……活下去……家……交给你了……”
话音未落,张猛身后的几个黄巾兵一拥而上,数把长矛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身体。
“家主!”
“家主!!”
城墙上一片哀嚎。
罗辰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世界在眼前瞬间失去了颜色和声音。父亲倒下的画面,在他瞳孔中反复播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烙印。
悲痛如山崩海啸,几乎要将他这副尚显单薄的身躯彻底吞没。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一股冰冷的、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水,轰然冲入他的脑海。
筒车、占城稻、科举、岭南商路、五胡乱华……无数纷乱而清晰的画面和知识碎片,强行塞进了他的意识。
那是一种来自千年之后的俯瞰视角,冷酷而宏大,将眼前的乱世、眼前的生死,都变成了一段可以被解读的历史。
巨大的信息流冲击着他,让他头痛欲裂,却也在这瞬间,强行压下了那份足以让他崩溃的悲恸。
“少主!”
“少主,节哀啊!”
老管家罗福和护卫队长陈虎一左一右地搀扶住他,才没让他瘫软下去。
罗辰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分不清是悲伤还是那股记忆洪流的后遗症。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还带着少年清澈的眼眸,此刻却深邃得吓人,仿佛藏着一片尸山血海。
他第一次,以一个“家主”的身份,审视着脚下的城墙,审视着周围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
家丁、护卫、被收容的流民……他们的眼神里,有悲伤,有恐惧,更有对未来的茫然。
父亲死了,天,塌了。
“咚!咚!咚!”
城外,黄巾军的战鼓再次擂响。
张猛显然不打算给坞堡任何喘息的机会,他要趁着罗彦战死、堡内人心大乱之际,一举破城!
“攻!给我往死里攻!”
第一波真正的猛攻,开始了。
数以百计的黄巾兵扛着简陋的云梯,推着粗糙的撞车,怪叫着冲了上来。稀疏的箭矢从他们阵中射出,钉在墙垛上,发出“咄咄”的闷响。
“稳住!放箭!放箭!”
护卫队长陈虎红着眼睛,嘶哑地咆哮着,试图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但守军的士气已经跌落谷底。
家主战死的冲击太大,许多人甚至忘了如何拉开手中的弓。箭矢零零星星地落下,软弱无力,根本无法阻挡黄巾军的脚步。
“滚木!礌石!快!”陈虎急得跳脚。
几块石头被手忙脚乱地推下城墙,砸倒了几个倒霉的黄巾兵,却像是在汹涌的浪潮里投下了几颗石子,无济于事。
已经有云梯搭上了墙头,黄巾兵狰狞的脸庞在下面若隐若现。
堡内,开始出现溃散的迹象,一些新招募的流民甚至开始悄悄后退,眼神躲闪,准备随时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