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的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谈话的核心。
“掌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
陈山也没有等他回答,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掌柜同志,你我都知道,香港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英国人的殖民地,是资本主义世界在东方最前沿的堡垒。”
“这里的上层,是鬼佬,是买办,是跟我们有着天然对立的大资本家。
他们掌握着政治、经济、法律,所有的一切。”
“这里的下层,是数以百万计的,为了活下去而苦苦挣扎的普通市民,还有数以万计的,靠拳头和刀子抢食的社团分子。”
“这里没有我们的群众基础,没有我们的政权,更没有我们的军队。”
“我们在这里,就像是汪洋大海里的一叶孤舟。”
陈山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仿佛喝下的不是茶,而是一口烈酒。
“在这种环境里,我们想做事,想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靠什么?”
“靠我们几个人,赤手空拳,去跟港英政府斗?去跟那些根深蒂固的英资洋行斗?”
“还是像你们‘联合行’一样,去新界的田间地头,给那些农户,涨一成的收购价?”
陈山的话,开始变得有些锋利。
“我敬佩你们的工作。你们在最基层,团结群众,为他们谋福利,这是我们党的优良传统,我举双手赞成。”
“但是,掌柜同志,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方式,太慢了,也太脆弱了。”
“崩嘴华这种社团大佬,一句话,就能让你们几个月的心血,付诸东流。”
“警队那个叫格里芬的鬼佬,一个念头,就能把你们当成赤色分子,抓进监狱,甚至秘密处决。”
“我们在这里,没有根。风一吹,就倒了。”
“掌柜”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因为陈山说的,句句都是现实,句句都戳在他的痛处。
他们“联合行”的工作,确实举步维艰。
那些农户,今天可以因为你价钱高卖给你,明天就能因为害怕社团报复而疏远你。
他们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所以,你想说什么?”“掌柜”沉声问道。
“所以,我的结论是,在香港这个地方,要想站稳脚跟,要想做成大事,我们必须用香港的规矩,来解决香港的问题!”
陈山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
“什么是香港的规矩?”
“钱!和拳头!”
“有钱,你就能收买警员,结交高官,让鬼佬都对你笑脸相迎。”
“有拳头,你就能保护你的钱,建立你的秩序,让所有想找你麻烦的人,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整合‘和’字头,为什么要成立‘黑水公司’的原因!”
他看着“掌柜”,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是在与虎谋皮,我是在养虎,在驯虎!我要把‘和’字头这头香港最凶猛的恶虎,变成我们自己的看门狗!”
“有了这只狗,我们才能保护我们的‘生命线’,才能保护像你们‘联合行’这样的同志,不会被轻易地捏死!”
“有了这只狗,我们才能在香港这个黑暗的地下世界里,建立起属于我们自己的秩序!到时候,谁是黑,谁是白,我们说了算!”
“至于‘警队计划’……”
陈山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那不是与虎谋皮,那是要把我们的手,直接伸进老虎的心脏里!”
“我要在港英政府的执法核心里,埋下我们自己的钉子。十年,二十年后,这张网撒开,整个港英政府的暴力机器,在我们面前,就再也没有秘密可言!”
“掌柜同志,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在偏离航线吗?”
一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掌柜”的脑海中炸响。
他想过陈山会辩解,会解释。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陈山竟然会描绘出这样一幅,堪称石破天惊的宏大蓝图。
收服社团,打造私人武装,渗透警队核心……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地下工作了。
这是在香港这个弹丸之地,再造一个,独立于港英政府之外的,隐形王国!
这个年轻人的野心和魄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你……”“掌柜”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你这个想法,太疯狂了,也太危险了!”
“这等于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玩火!”
“不。”陈山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得如同钢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