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姬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威势,“所有经手今日送入蚕宫桑叶之人!所有在事发前靠近过这片区域之人!所有身上、手上沾染了不明气味之人!立刻!用这蒜汁,涂抹你们的双手!你们的衣角!若有隐瞒…”她目光如电,扫向阿秋手中寒光闪闪的青铜戈,“休怪本宫以谋害社稷农桑之罪,严惩不贷!”
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蚕妇心头。在王权(阿秋的戈锋)和这匪夷所思却又真实不虚的“蒜汁神迹”双重威慑下,无人再敢心存侥幸。
一个接一个的蚕妇,颤抖着,走到盛放着蒜汁的陶碗旁,伸出自己的双手,或是撕下衣角的一小片布,蘸取那辛辣的汁液,涂抹上去。
时间在沉重的寂静中流逝。大部分蚕妇手上的蒜汁依旧是乳白色,只有几个手上沾了些许灰尘或草汁的,蒜汁颜色略显微黄,却远非刺目的赤红。
气氛越来越压抑。老女官的脸色已经从煞白转为死灰,豆大的汗珠顺着她松弛的脸颊滚落,浸湿了衣领。她缩在人群最后,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就在人群的注意力稍稍松懈之际——
一个站在靠近出事蚕架外围、身材瘦小的年轻蚕妇,趁着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前面验看的人身上,猛地将双手缩进宽大的麻布袖子里,身体微微侧转,试图悄无声息地退向通往蚕宫侧后方小角门的阴影处!
她的动作极其轻微,带着一种做贼心虚的仓皇!
“阿秋!”姬娆冰冷的声音如同追魂索命!
根本无需多余命令!阿秋如同早已锁定猎物的豹子,在姬娆话音出口的瞬间,身形已如鬼魅般暴射而出!手中的青铜短戈并未挥出,而是如同沉重的铁尺,带着凌厉的风声,精准无比地狠狠拍在那瘦小蚕妇的后膝弯上!
“啊!”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那蚕妇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身体前扑,双手下意识地撑向冰冷的地面!
就在她双手撑地的瞬间——
嗤——!
极其细微却清晰的声音响起!
只见她刚刚缩在袖中的双手手背上,以及那粗糙的麻布袖口边缘,几处不甚明显的暗绿色污渍,在接触到地面残留的些许水汽(可能是泼洒石灰水时溅落的)时,竟然如同被激活的鬼火,瞬间与空气发生了微弱的反应,升腾起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硫磺气味的淡淡白烟!同时,那几处污渍的颜色,也似乎变得更加暗沉刺眼!
“按住她!”阿秋一声厉喝!旁边几个反应过来的健壮蚕妇立刻扑上去,七手八脚将那瘦小蚕妇死死按在地上!
姬娆快步上前,不顾那蚕妇杀猪般的哭嚎挣扎,一把抓起她沾着暗绿污渍的右手!春禾立刻端着一碗蒜汁递上。
姬娆毫不犹豫,将浓稠辛辣的蒜汁,狠狠地涂抹在那几处暗绿色的污渍之上!
滋——!
如同滚油滴入冷水!刺目的、妖艳的赤红色,如同被引爆的火山岩浆,瞬间从蒜汁覆盖处猛烈地扩散开来!迅速染红了她的整个手背!那赤红之色,比之前任何一次试验都要鲜艳、都要浓烈、都要……触目惊心!
“赤色!是赤色!”
“是她!毒是她下的!”
“天啊!她手上真的有鬼东西!”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愤怒,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清晰而具体的宣泄口!无数道目光如同利刃,死死钉在那个被按在地上、手上染着妖异赤红、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瘦小蚕妇身上!先前所有的“神罚”、“妖妃”之说,在这铁一般的“蒜汁证言”面前,轰然崩塌!
姬娆居高临下,冰冷的目光如同审判之剑,刺向那因恐惧和剧痛(阿秋那一戈拍击力道极重)而涕泪横流、抖成一团的投毒者:“说!谁指使你下的毒?毒药从何而来?若有半句虚言…”她瞥了一眼阿秋手中那柄还在滴着石灰水的青铜短戈,意思不言自明。
那蚕妇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她涕泪交流,语无伦次地哭喊起来:“饶命!娘娘饶命啊!是…是…是姜…”一个“姜”字刚出口,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更恐怖的事情,眼中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填满,声音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珠暴凸,嘴角涌出大量带着刺鼻气味的白沫!
“不好!她嘴里藏毒!”阿秋脸色剧变,立刻伸手去掐她的下颌!
然而,已经晚了!
那蚕妇的抽搐只持续了短短几息,身体便猛地一挺,随即彻底瘫软下去。暴凸的眼珠死死盯着蚕宫高耸的穹顶,瞳孔涣散,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骇与痛苦。一股浓烈的、与那暗绿色毒液极其相似的腥臭气息,从她口中弥漫开来。
死了。线索,在指向最关键名字的刹那,被无情掐断。
整个蚕宫,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具迅速变得僵硬的尸体,和那只染着刺目赤红蒜汁的手,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恐怖与阴谋。
姬娆缓缓直起身,目光从尸体移开,望向蚕宫那扇通往内廷深处的、幽暗的角门方向。她的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深处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姜”…虽然只有半个字,但在这深宫之中,还能是谁?
“收拾干净。”姬娆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目睹的并非一条生命的逝去,而是拂去了一片尘埃,“用石灰水泼洒尸体周围,深埋。今日之事,蚕宫之内,若有一字泄露…”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蚕妇们,扫过那面如死灰、几乎瘫软的老女官,“后果自负。”
她不再看那狼藉的现场和僵硬的尸体,转身,走向那片尚未被毒手波及、依旧生机勃勃的蚕架区域。那里,沙沙的啃食声依旧清脆,白色的精灵在青翠的桑叶间缓缓蠕动。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一条肥硕温润的蚕身,感受着那微小却顽强的生命力。
“继续饲育。桑叶加倍。五日后,”她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死寂的蚕宫,“本宫要看到,最上等的丝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