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试炼篇【其十三】
永一康二十四年的春分，御花园的垂丝海棠开得正好。莎莎站在花树下，指尖捻着一片花瓣，看它在晨光中显出半透明的脉络。昨夜下过雨，花瓣上还坠着水珠，将落未落。
木泷权来时，正看见她仰头去接那滴水。水珠落在她唇上，被舌尖卷去的动作像极了某种小兽。他驻足看了许久，直到她察觉转身，银发间的金步摇惊飞了枝头早莺。
“陛下今日怎么得闲？“她笑着迎上来，裙裾扫过满地落花。那对雪白的狐耳在朝阳中几乎透明，能看清毛细血管的走向。
木泷权没答话，只是抬手摘去她发间一片花瓣。指腹擦过耳尖时，察觉到不寻常的颤抖。他忽然想起七万年前在仙女座星系见过的量子蝴蝶，翅膀扇动的频率与此刻如出一辙。
“臣妾......“莎莎突然退后半步，广袖中的手攥得死紧，“有件事，瞒了陛下很久。“
花荫里漏下的光斑在她脸上游移，将那颗泪痣映得愈发鲜艳。木泷权注意到她今日未点胭脂，唇色淡得近乎苍白，像是被雨水泡褪色的海棠。
“臣妾是神明降下的祸端。“她跪下去时，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那年山中相遇......本就是算计。“
花影忽然暗了。一片云遮住朝阳，园中温度骤降。木泷权看见她交叠的双手在微微发抖，指甲陷入掌心，掐出四个月牙形的红痕——与当年周延年掌心的伤痕一模一样。
“三月前那道神谕......“她的狐耳完全耷拉下来，贴着银发，“就是要借臣妾之手，毁掉陛下的人道气运。“
有风穿过花枝，摇落一阵红雨。几片花瓣粘在她肩头，像几滴凝固的血。木泷权忽然伸手，却不是扶她起来，而是捻起她肩上的一片花瓣，放在鼻尖轻嗅。
“莎莎。“他忽然唤她小字，声音轻得像在说个秘密，“想什么呢？“
莎莎猛地抬头，瞳孔缩成细线。她看见陛下嘴角噙着笑，眼里却含着比猎户座星云更深的漩涡。那片花瓣在他指尖旋转，渐渐显出不自然的金纹——是神文，每个笔画都在扭曲蠕动。
“我早就知晓。“他松开手，花瓣飘落在她膝前，“从你尾巴尖那簇银毛开始变色那天。“
莎莎的尾巴突然炸开，像蓬被惊扰的蒲公英。她想起半月前沐浴时，确实发现尾尖有寸许毛发变成了暗金——当时还以为是染了烛烟。
木泷权弯腰拾起那片金纹花瓣，对着阳光细看：“那位'神明'没告诉你么？“光透过花瓣，在他脸上投下流动的金斑，“祂不过是上个纪元逃出来的囚徒。“
花荫深处传来“咔“的轻响，像是某种结界破碎的声音。莎莎的耳朵转向声源，却只看见满地落花无风自动，排成个古老的星座图案——那是三万年前某个消亡文明的末日计时器。
“起来吧。“木泷权突然伸手托住她肘弯，“御膳房新进了鲥鱼，再不去就凉了。“
莎莎踉跄着站起，发现陛下掌心里躺着那片金纹花瓣。此刻神文正在消退，露出原本的海棠红——就像她尾尖那抹暗金，不知何时已褪得干干净净。
“陛下......“她喉头发紧，尾巴不自觉地缠上他手腕，“不问问臣妾为何今日才坦白？“
木泷权笑而不答，只是牵着她往花径深处走。经过那处星座图案时，他靴尖随意一碾，满地花瓣顿时化作金粉，被晨风吹散如星尘。
在回廊转角处，莎莎最后回望了一眼。那些金粉在空中组成了短暂的文字，正是当年她在山中药庐里，父亲每日在沙盘上教她认的古老咒语——“囚神“。
鲥鱼的香气飘来时，她听见陛下在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尖：“下次尾巴变色，记得告诉朕。“顿了顿，又添了句，“挺好看的。“
最后一粒金粉落在她睫毛上，重得像是整个星系的重量。
永一康二十四年的夏至，钦天监的浑天仪突然崩裂。青铜铸就的星盘在众目睽睽之下裂成二十八块，恰对应天上星宿。老监正捧着碎片的手在抖，说这是天神震怒的征兆。
御书房内，冰鉴散发的寒气在青砖地上凝成细密的水珠。木泷权指尖蘸着冰水，在檀木案几上画了道扭曲的线。水痕反射着窗外闪电，忽明忽暗如一条垂死的银蛇。
“皇上，我们应当向神祇赔罪。“礼部尚书王昀的膝盖压在那滩水渍里，官服下摆浸得透湿，“否则会有灭国之灾啊！“
雷声碾过琉璃瓦，震得窗棂格格作响。木泷权抬眼望向殿外，看见暴雨中的宫灯摇晃如幽冥鬼火。三日前，同样的暴雨淹没了江北三州，而那道笼罩白石城的光幕却将雨水尽数阻隔——神明在展示祂的偏心。
“历来的皇帝都是如此？“木泷权突然发问，手指划过案头那摞《实录》，从太祖到先帝，十二代帝王的手书在烛火下泛着陈旧的黄，“向神祈求怜悯来维护权力？“
王昀的额头抵在潮湿的青砖上。他闻到了陛下指尖传来的味道——不是朱砂墨的香气，而是某种近似硫磺的焦灼气息，像是刚触摸过雷电的余韵。
“回陛下，自太祖立国以来，每逢旱涝......“
“看来历代先帝也不过如此。“木泷权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在点评膳房新进的茶点。他推开《实录》，露出底下压着的北疆战报——上面画着光幕笼罩下的白石城，旁边批注着红衣大炮炸裂的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