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
那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默昏沉的意识里。冰冷、沉重、带着死亡气息的指引感,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钉在他的感知深处。来自葬仙渊的召唤,并非声音,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源自骨髓的引力,拉扯着他胸中那块搏动着的“石头”,也拉扯着他残存的神志。
不能去……那是死地……
残存的理智在尖叫,但身体深处那冰冷的搏动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回应深渊的呼唤,让那沉重的滞涩感都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渴望?
林默瘫在冰冷的木板上,像一条被拖上岸的鱼,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后背伤口的麻木灼痛,胸口的滞涩悸动,还有强行“喂养”土石浊气带来的、如同灵魂被玷污的疲惫感,交织在一起,将他拖向崩溃的边缘。窗外浓稠的黑暗如同墨汁,沉甸甸地压着,一丝光也没有。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这片冰冷黑暗时,通铺大屋那扇歪斜的木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鼾声掩盖的“吱呀”声。
有人进来了。
不是王管事那种沉重的脚步,也不是其他杂役睡迷糊的趔趄。那脚步声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踏过落叶,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和……警惕。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连带着后背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刺痛!他死死闭着眼,将脸更深地埋进散发着馊味和血腥的草席里,呼吸压到最低,身体僵硬得如同真正的尸体。
黑暗中,那轻微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分辨方向。随即,径直朝着通铺角落——林默所在的位置——走来。
每一步都踩在林默紧绷的神经上。是谁?赵青去而复返?还是……其他察觉了什么的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胸中那块“石头”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威胁,搏动微微加快,沉重的滞涩感中透出一丝冰冷的警惕。
脚步声停在了通铺前。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夜露和某种清冽草药的气息,驱散了少许空气里的血腥和汗馊味。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气息……他认得!
周笑笑!
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回来?他想干什么?
林默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如铁,连睫毛都不敢颤动分毫。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冰冷、锐利、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要剥开他的皮囊,看清里面盘踞的怪物。
时间仿佛凝固。黑暗中,只有其他杂役此起彼伏的鼾声和周笑笑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
几息之后,周笑笑动了。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触碰林默。林默只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像是布料摩擦。随即,一股更加浓郁的、带着刺鼻辛辣气味的草药气息弥漫开来——是黑玉断续散!
周笑笑在重新处理他的伤口!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平时油滑截然不同的、近乎刻意的谨慎。林默能感觉到冰凉的药粉再次撒在灼痛麻木的伤口上,带来一阵新的、尖锐的刺痛,但周笑笑的动作却异常稳定,没有丝毫犹豫。他似乎在清理崩裂的伤口边缘,重新上药,然后……用新的、相对干净的布条包扎。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只有药粉接触血肉时细微的“嗤嗤”声,以及布条缠绕时极其轻微的摩擦。周笑笑的手指偶尔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林默后背完好的皮肤,那触感带着夜露的冰凉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稳定力道,与他平时插科打诨时的轻浮截然不同。
林默的心悬在嗓子眼,身体僵硬得如同木石。他不敢动,不敢有任何反应,只能被动地感受着周笑笑那带着探究意味的“治疗”。这感觉比被赵青鞭打更让他煎熬。周笑笑……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虚天经的秘密?
包扎的动作进行到林默左侧肩胛骨下方时,周笑笑的手指,似乎……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那个位置!
林默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里,靠近心脏!是虚天经残片盘踞的核心区域!也是之前护山大阵力量疯狂绞杀的重点!更是……周笑笑白天目光停留、疑似发现那块浅淡暗色印记的位置!
周笑笑的手指只是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如同错觉。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缠绕布条,动作依旧稳定。但林默全身的神经都在那瞬间的停顿中绷紧到了极致!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刚刚缠上的布条!
包扎完毕。周笑笑似乎轻轻舒了口气,那气息很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站在通铺旁,沉默着。
黑暗中,林默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再次落在自己身上,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那目光在他后背新包扎的伤口上停留,在他僵硬的脖颈上逡巡,最终……似乎再次聚焦在他左侧肩胛骨下方的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周笑笑的沉默比任何逼问都更令人窒息。
终于,那目光移开了。周笑笑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依旧轻微,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随即被小心地掩上。脚步声消失在门外的浓稠黑暗里。
直到确认周笑笑真的离开了,林默才如同虚脱般,猛地放松了紧绷到极限的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和沉重的滞涩感。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滑落,浸湿了草席。
他挣扎着侧过一点身子,在黑暗中摸索着后背新包扎的布条。周笑笑的手法很专业,布条缠得紧实而牢固,勒住了伤口,也勒住了他翻涌的恐惧。但林默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摸向自己左侧肩胛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
指尖下的皮肤粗糙、冰冷,带着药粉的颗粒感。在那片皮肤之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胸中那块冰冷的“石头”沉沉搏动着,如同活物。
周笑笑……他一定发现了什么!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林默的心脏。周笑笑那油滑表象下的锐利眼神,那刻意的试探,那包扎时短暂的停顿……都指向同一个答案!他可能不知道“虚天经”,但他绝对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察觉到了那块“石头”的存在!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在青木宗,在赵青那些内门弟子眼中,他只是个可以随意打杀的蝼蚁。但在周笑笑这个看似油滑、实则深不可测的“杂役”眼中,他却成了一个……需要被探究、被监视的“异常”!
前有葬仙渊的诡异召唤,后有周笑笑的冰冷审视。他就像一只掉进蛛网的飞蛾,被无形的丝线越缠越紧。
他挣扎着坐起身,后背伤口传来尖锐的抗议。窗外,浓稠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他摸索着,从通铺角落那堆干草里,掏出了周笑笑之前随手塞在那里的几根赤阳草根茎。
根茎冰凉,带着泥土的腥气和一丝微弱的辛辣生机。
胸中那块冰冷的“石头”在触碰到赤阳草气息的瞬间,搏动似乎微微加快了一丝,一丝极其微弱、带着贪婪意味的吸力蠢蠢欲动。
林默眼神一暗,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厉,将一根赤阳草根茎塞进嘴里,用尽力气狠狠咀嚼!
粗糙、苦涩、带着泥土味的草汁在口中弥漫,一股微弱的辛辣暖流艰难地滑入喉咙。这点可怜的生机,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地对抗着体内盘踞的冰冷和沉重。
他必须活下去。至少现在,他需要这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来支撑他面对即将到来的、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