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厂长,这就是海洋重工的‘生产现状’?”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直刺人心。
“这么多昂贵的机器,就这么闲着,生锈,落灰?这么多工人,就这么坐着,喝茶,嗑瓜子?你们厂,是靠什么活到今天的?就靠县财政每年填进来的那点‘兜底’资金?”
他的目光扫过刘海,扫过徐清林和张诚,最后落回刘海脸上:“告诉我,这样的企业,它的‘活力’在哪里?它的‘希望’在哪里?嗯?”
刘海被这目光钉在原地,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他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带着哭腔,声音嘶哑地辩解道:
“李…李县长!冤枉啊!不是我们不想干活,是真没活干啊!
您…您刚才也看到了,我们的设备…太老了!故障率高得吓人!想生产点东西,合格率低得可怜!找专家来看,人家一看这设备,要么摇头说修不了,要么报价高得离谱,厂里根本负担不起!
好不容易接点小订单,机器一坏就趴窝一大片,交不出货,赔钱不说,信誉也彻底砸了!
以前的老客户都跑光了!恶性循环…就是个死循环啊李县长!我们…我们也难啊!”他说到最后,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委屈,仿佛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设备老化?故障率高?”李毅飞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他没有立刻反驳刘海,而是再次踱步,走到一台明显是新购置不久、但同样停转的精密加工中心旁边。
他弯下腰,仔细看了看设备铭牌上的出厂日期和型号,又看了看旁边操作面板上崭新的保护膜都还没撕掉。
“这台加工中心,”李毅飞指着这台崭新的设备,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铭牌显示是去年下半年才到厂的。进口品牌,价格不菲吧?
刘海同志,既然设备这么新,怎么也停在这里落灰?是没订单,还是…它也不会干活?”
刘海的脸瞬间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支支吾吾:“这…这个…这台是…是精密设备,对操作工要求很高,我们…我们技术工人水平不够,还…还在培训…”
“哦?还在培训?”李毅飞的目光转向不远处几个聚在一起、明显是技术骨干模样的工人,“那几位师傅,能过来一下吗?”
那几个工人互相看了一眼,迟疑地走了过来。
李毅飞指着那台崭新的加工中心,语气平和地问:“这台新设备,你们操作过吗?熟悉吗?”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老师傅,看了看脸色难看的刘海,又看了看目光沉静的李毅飞,犹豫了一下,还是瓮声瓮气地开口:“报告领导,这机器…是好机器。但…但买回来装上,就没正经开动过几次。
厂里说订单少,用不上这么精密的。我们…我们也就简单学了个开机,复杂的编程和操作…没机会练手。”他话里话外,也透着无奈和对新机器的惋惜。
李毅飞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工人。他直起身,目光再次锁定冷汗涔涔的刘海,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骨头里去。
“刘厂长,”李毅飞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纪委办案时特有的那种压迫感,“设备老化是事实,但恐怕不是全部事实吧?
一边抱怨老设备趴窝,一边放着崭新的先进设备不用?这是没活干的问题,还是管理混乱、资源错配的问题?甚至是…采购决策本身就有问题?”
“采购决策”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刘海头上!他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求救般地再次望向徐清林。
这一次,徐清林也彻底慌了,脸色煞白,不敢与刘海对视,更不敢接李毅飞那仿佛能冻死人的目光!
旁边的张诚和赵开亮都屏住了呼吸,他们敏锐地察觉到,这位新县长手段,绝不是向他年龄一样稚嫩!
他这看似随意的一指一问,直接就戳向了可能存在于更深层的脓疮!这哪里是调研?这分明是拿着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表象!
李毅飞不再看摇摇欲坠的刘海,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死气沉沉的车间,扫过那些麻木或好奇的工人,扫过脸色各异的徐清林、张诚、赵开亮和陈嘉亮。
他猛地转身,面向所有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力,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车间里:
“设备老化,技术落后,管理混乱!这不是理由,更不是躺平摆烂的借口!”
“从今天起,海洋重工,必须变!”
“第一,刘海厂长,立刻组织技术骨干,对所有设备进行彻底盘点评估!能修的,三天内拿出维修方案和预算!
修不了的、彻底报废的,列出清单!同时,那几台新设备,立刻给我动起来!
没有订单?那就组织技术练兵!把工人的技能给我提上去!练兵的废料损耗,县里认一部分!”
“第二,徐清林副县长!”李毅飞点名。
徐清林浑身一激灵:“在!”
“你牵头,财政局、工信局配合,三天内,给我一份详细的财政兜底资金使用审计报告!
我要知道,这些年填进来的钱,到底花在了哪里!是真正用在刀刃上保运转了,还是打了水漂,甚至进了某些人的口袋!”李毅飞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徐清林几乎站立不稳。
“第三,张诚副县长!”
张诚立刻挺直腰板:“李县长!”
“招商引资不能停!但方向要变!别只盯着那些虚头巴脑的大项目!结合海洋重工的实际,哪怕是小而精的零部件代加工订单,只要能养活工人、让机器转起来,就是好订单!
利用好那几台新设备,这是你的筹码!一周内,我要看到至少三个有意向的合作方接触记录!”
“第四,环保局赵局长!”
赵开亮神色一凛:“请县长指示!”
“设备运转起来,环保更要跟上!立刻派工作组进驻,对厂区环保设施进行全面评估!该升级的升级,该改造的改造!别让生产恢复成了污染源!这钱,不能省!”
李毅飞一条条指令清晰、快速、不容置疑地发出,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他根本不给任何人质疑或推诿的机会,直接指明了责任人、任务内容和时间节点!
刚才还死气沉沉的车间,此刻落针可闻。工人们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雷厉风行、直接拍板解决问题的领导!
而且句句都切中要害!原本麻木的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刘海听着这些指令,尤其是听到“兜底资金审计”时,眼前阵阵发黑,感觉天都要塌了。
徐清林更是心惊肉跳,那份审计报告…他不敢想下去!
张诚则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但同时也被李毅飞点明的方向所触动——对啊,为什么非要盯着大项目?小订单也能盘活!
李毅飞说完,停顿了几秒,目光最后落在那些工人身上,语气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充满力量:
“工人兄弟们,机器响了,才有工资拿!厂子活了,才有好日子过!从明天开始,海洋重工,不能再是养老院、棋牌室!
谁想混日子,趁早另谋高就!想跟着厂子一起拼出一条活路的,拿出你们当年的本事来!
技术练好了,订单抢来了,我李毅飞承诺,该有的奖金、待遇,一分不会少!阳兴县,不养闲人,但绝不会亏待实干的人!”
“哗——!”人群中终于爆发出第一阵掌声!虽然还不算热烈,但充满了惊讶、震动和一丝被点燃的激动!
几个老师傅用力地拍着手,眼神亮了起来。这位新县长,不一样!他是动真格的!
徐清林、张诚、赵开亮,还有瘫软在地被手下扶着的刘海,看着李毅飞离去的背影,都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和压力。
这位代县长,哪里是什么好奇宝宝?他分明是一头刚刚巡视了自己领地、发现了猎物踪迹的猛虎!
而他那精准的指令和最后那句“不养闲人”,更像是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