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蝉坐在傅九阙的身侧,背脊挺得笔直。满室的喧嚣和欢笑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她包围在中央。
她看似安静地用着面前的羹汤,实则全身每一根弦都绷得死紧。
戏幕已开。那双隐藏在热闹表象下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和傅九阙。
酒过三巡,宴酣正浓。
觥筹交错,劝酒笑语之声不绝于耳。傅九阙面前的酒盏又被人续满。
他本就身子不适,这半席下来,饮得已是有些勉强。
这时,凌姨娘身边的嬷嬷,快步走到傅九阙桌旁通报:
“二少爷,管家请您移步前头书房一趟。说是依了侯爷的意思,有些要紧事,想现在就问问您。”
侯爷此刻正与傅长安说着话,似乎并未看向这边。这传话来得突然。
来了!
孟玉蝉心头警铃狂响!
就是现在!前世就是这个由头,引走了傅九阙!
然后……
傅九阙微微一怔,抬眼看过去,还是习惯性地站起身来。
“等等!”孟玉蝉下意识地伸手,猛地抓住了傅九阙的手腕。
那冰凉的指尖和紧攥的力道,让傅九阙脚步一顿。
他低头看向孟玉蝉。
暖黄色的烛光下,她的脸色异常凝重,抓着他的那只手微微发颤,看向他的眼中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焦灼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担忧。
傅九阙深邃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疑惑,瞬间又被一种了然覆盖。
侯府之中,所谓的“要紧事”,几分真几分假?但他更清晰地感觉到,她在害怕,害怕他离开这场宴席。
一丝暖流划过心间。
那只被握住的手腕没有挣脱。他另一只手翻过,在旁人不易察觉的角度,覆在了她冰凉的手背上,短暂地按了按,似乎传递着一丝安抚的力量,随即收回。
迎着她更加忧急的目光,他只是低声道“无妨,我很快回来。你自己小心。”
说完,不再看她,转身跟着那嬷嬷离开了听雪轩。
孟玉蝉的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停在空中,掌心被他碰触过的那一点皮肤残留着极浅淡的暖意,转瞬即逝。
桌边的热闹重新席卷而来,苏烬月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傅长安爽朗大笑,侯夫人亦是掩口莞尔。
孟玉蝉独自坐在明亮的灯火和人声的中央,指尖冰凉。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伶俐小丫鬟捧着托盘,小心翼翼地给各位主子添热茶。
行至苏烬月身侧时,脚下似乎被什么一绊,身形一个趔趄,手中滚烫的茶水竟有大半泼洒在苏烬月的衣袖和前襟上.
“啊!”苏烬月惊呼一声,猛地起身,烟霞色的云锦瞬间浸染开大片深色水渍,还冒着丝丝热气。
“奴婢该死!”小丫鬟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席间顿时一静。
侯夫人苏氏眉头紧蹙,严厉地瞪了那丫鬟一眼:“没长眼的东西!怎么做事的?还不快带表姑娘去更衣!”
苏烬月俏脸微白,颇有些狼狈,强忍着被烫的不适和难堪,对众人欠了欠身:“姑父、姑母,烬月失礼,稍去片刻。”
说罢,便在另一个婆子的引领下匆匆离席,朝后院的暖阁方向走去。
意外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短暂的波澜后又恢复了宴饮。
傅长安面上带着对表妹的关切,微微蹙眉看着苏烬月离去的方向,似乎有些不放心。
孟玉蝉捏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
前世梦魇般的记忆倏然撞入脑海——那场毁了傅九阙一生的“侵犯”,正是始于一场宴会上的茶水失仪,然后是更衣,然后是暖阁……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就在这时,她看到世子傅长安忽然也站起身,面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对众人道:“父亲、母亲,儿子也有些气闷,出去透透气。”
他离席的方向,竟也是通往后院。
有什么东西在孟玉蝉脑子里轰然炸开!
一个她前世至死都未曾想通的关窍,在这一刻被一道刺目的电光照亮。
茶水…更衣…世子也离席…暖阁!
前世企图玷污苏表妹的人,竟然是傅长安?
根本不是九阙!
所以当年暖阁里衣衫不整、被人撞见的是傅长安!而后来中了药被强行押过去的九阙,竟是凌姨娘安排好的替罪羊!是她亲手将自己的儿子推出来,替她的另一个亲生儿子——傅长安!背了这毁人清白的黑锅?!
前世傅九阙被诬陷时悲愤欲绝却百口莫辩的眼神,侯夫人苏氏刻毒的咒骂,父亲失望透顶的冷漠,还有凌姨娘那看似痛心实则眼底深藏的算计……
无数画面交织冲撞,几乎将孟玉蝉吞噬。
酒意瞬间化作冷汗。她猛地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尚未动过的果子酒,仰头一饮而尽。
必须离开此地!
必须阻止前世重演的悲剧!
“父亲,母亲,”孟玉蝉强作镇定地起身,脸色因巨大的冲击而微微泛白,“儿媳饮了几杯果子酒,有些上头,想去园子里吹吹风醒醒神。”
侯夫人苏氏看了她一眼,并未在意,只淡淡颔首。
孟玉蝉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觥筹交错的宴会厅。
外面夜风料峭,月色清冷如霜。
她走到一处僻静的太湖石旁,扶着石壁,大口喘息,拼命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女子极度惊恐的尖叫,如同利刃撕破了侯府后院的宁静。
紧接着,是清晰无比的“哗啦”一声脆响,像是什么昂贵的瓷器被狠狠砸碎。
声音的方向,正是暖阁!
孟玉蝉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几乎在尖叫声落下的同时,宴厅里的人也听到了动静。
侯爷与侯夫人苏氏脸色骤然一变,席上众人面面相觑,皆惊疑不定。
“怎么回事?”侯爷厉声喝问。
几个下人慌忙跑去看。
这时,坐在侯夫人下首的凌姨娘也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和担忧:“听着像是暖阁那边?表姑娘刚刚去了那边更衣!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目光急切地扫过众人,忽然,精准地落在了离暖阁方向最近的孟玉蝉身上。
“玉蝉,”凌姨娘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甚至还往前走了两步,似乎要拉她,“你离得近,刚才也出去了,可听到什么?快!咱们得赶紧过去看看!”
那态度,仿佛孟玉蝉与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须共同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