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安径直走到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前,看着紧闭的门,心头那股被积压的恶意再度翻涌。
甚至没做停顿,一步上前,伸出他那双手就要用力推开。
吱呀。
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傅长安推门的动作猛地顿住,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愕然回头。
只见月洞门外,竹影扶疏,徐徐走来两个女子身影。
当先一位,身形纤细窈窕,着一身天水碧的撒花软烟罗对襟衫,下配月白挑线褶裙。
乌发简单挽了个单螺髻,只斜插了一支玉簪子,别无珠饰。
日光透过竹叶在她身上筛下斑驳的光影,愈发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目如画。
是傅九阙的新婚妻子,孟玉蝉。
傅长安的眼睛瞬间直了。
他自诩见惯名门贵女,府里环肥燕瘦的侍妾姨娘也不少。可眼前人,明明只是简净的装扮,偏偏有种幽渺澄澈,让人挪不开眼。
比他院里那些庸脂俗粉,高出不知几重天去。
方才心头的暴戾仿佛被一盆清水骤然泼下,滋滋地熄灭了。
傅长安僵在原地,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一下,感觉空气燥热了许多。
“弟妹?”傅长安脸上的表情硬生生转了个弯,扯出一抹自认为温和斯文的笑容,“这暑气正盛的时辰,弟妹怎么想着来这里了?是……来找我二弟?”
他的目光,却像粘在了孟玉蝉身上。
竹影晃动,孟玉蝉正带着翠莺走来,抬眼看着这挡在书房前的不速之客,那双眸子微微掠过一丝讶然。
眉头极轻地蹙了一下,似乎想开口。
下一瞬,书房门毫无征兆地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那里,正是傅九阙。
他的目光,直射向门外正对着孟玉蝉方向的傅长安。
那一眼,没有任何言语。
只有冷厉,裹挟着穿透肺腑的审视和一种暴戾。
傅长安正心神微漾地偷看孟玉蝉。
这突如其来的刺骨目光,狠狠扎进他的后心。
“啊——!”傅长安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冲到天灵盖。
若不是旁边小厮眼疾手快,扑上前用肩膀死命抵住他,傅长安这一下就能直接撞翻在后面摆放的花架子上。
傅九阙的眼神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一息。
脸上甚至没有显露出丝毫刚才的寒意,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傅长安稳住狼狈的身形,惊疑不定地盯着几步之外的傅九阙,那人正静静地站在门口,逆着光,表情淡漠如常。
眼花了?一定是刚才被阳光晃花了眼!
一个废物点心,怎么可能有这样凶狠像要杀人的眼神?
傅长安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竟被这个窝囊废吓一跳!
一定是最近读书读迷糊了!
一定是!
他下意识地又飞快瞥了一眼旁边的孟玉蝉。
她依旧微垂着头,似乎并未留意到他刚才的窘态,安静得如同一幅画。
傅长安重新挺直脊背,强自端起架子。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稳重:“二弟在啊?为兄闲来无事,正巧路过此地,便想着来考教考教前几日我吩咐你写的那篇文章,进度如何了?春闱在即,不可懈怠。”
负起手,下颌微抬,然而,那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溜向孟玉蝉。
他没有看见。
傅九阙垂在身侧的右手,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节绷得泛出青白之色。
眼底深处,刚刚被强压下去的暴戾如同潮水般翻涌了一下。
“不劳兄长挂心。”傅九阙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那篇《漕运利弊论》,已经写好草稿。正想寻个机会请兄长过目指教。”
他视线从傅长安脸上移开,极其自然地转向旁边静立的孟玉蝉。
目光在触及孟玉蝉脸庞的瞬间,陡然软了下来。
“门口日头晒。”傅九阙很自然地往旁边让了让,将书房门口的空间敞开得更大一些,“娘子若不嫌书房简陋,还请入内稍坐,避避暑气。我取完文稿便好。”
孟玉蝉被这完全陌生的语调楞住了。
不由自主地抬起眼。日光有些晃眼,她微微眯了眯,看向门口那个身影。
一时间,孟玉蝉竟有些恍惚,杵在原地忘了回应。
翠莺在旁边见主子没反应,傅长安那窥探目光又若有若无地扫过来,赶紧不着痕迹地轻碰了一下孟玉蝉的胳膊,低声提醒:“少夫人…”
孟玉蝉回神。
是了,这是什么地方?傅长安还在旁边。
她飞快地垂下眼眸。
“有劳夫君。”孟玉蝉微微屈膝回了一礼。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看傅九阙,借着低头的动作,提起裙摆,一步步踏进书房内。
只留下两个男人,一里一外,站在明暗交界之处。
傅九阙的目光掠过孟玉蝉消失在门内的最后一片衣角,眼神沉静。
然后,他转向门口杵着的傅长安,脸上那点残余的温度如同被寒风吹散,一丝不剩。
午后日光斜斜穿过窗棂,在书房里投下几道暖金色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浮动。
空气里弥漫着墨香和淡淡的书卷气。
傅长安大喇喇地坐在上首酸枝木太师椅上,一身锦袍华贵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浮躁。
他手中把玩着一块羊脂玉佩,目光却像黏腻的蛛丝,时不时就飘向孟玉蝉身上。
孟玉蝉低眉敛目,仿佛并未察觉那令人不适的视线,只提着紫砂小壶,将滚水注入傅长安手边的青瓷茶盏中。
“大哥。”傅九阙站在二人之间,巧妙地挡住了傅长安的视线,从宽大的袖袋中取出一本装订齐整的蓝皮册子,双手递了过去,“这是你要的文章,请过目。”
傅长安被扫了兴致,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悦,但目光落在册子上时,又带上了惯有的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