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娘是在十二年前进府的。说来也巧先前在飞鸿阁的时候二人就是熟识。
“飞红阁的妈妈唤作‘宝春’,是个厉害人,但凡谁敢忤逆她,就要挨打。有好几回我快被妈妈打死了,都是月娘拉的架。月娘说话做事都温温柔柔的,连妈妈都挑不出她什么差错。”
“可是锦儿似乎听说姨母的脾气并不好。”
宋姨娘听了,并不言语,只是把窗子推开一点缝,四下里看了看,见周围没有人才压低声音:“脾气再好的人在这里也要给逼疯的。”
玉韶一惊:“此话怎讲?”
“这孙府里头有一个老夫人。”
据宋姨娘所说,孙老爷的母亲高寿,年轻时受尽婆婆苛待。及至自己当了婆婆,便把自己先前受过的那些手段全都使在了孙夫人和孙老爷的妾室身上。
原先还好些,只是后来见月娘的相貌与她已经过了世的婆婆有五六分相似,这怒气便再也遏制不住了。
“吃饭挨训,过寿挨罚。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的,”宋姨娘叹了口气,“这还是我进了府之后见到的,据说早年间更闹腾呢。月娘坏脾气的名声是从十年前开始传出去的,其实这也实在怨不得她……”
十年前孙老夫人过六十大寿,邀了各地亲朋好友前来。其中有一人是孙老爷的远房表弟,名唤“房峻”。
此人平日里言行无状,最爱与人调笑,一旦闹出了事,便三言两语将过错推到对方身上。
“他不认得路,正碰上月娘从院子里过去,他便逮着月娘问路,抓着她说了好些不着调的话,偏巧还给老夫人看见了。”
再后来的事就不难猜了。孙老夫人原本就看月娘不顺眼,这下子更是找着了筏子,狠狠罚了一通。
“月娘就跪在院子里,过路的宾客都看得见她。她跪了一天,起来的时候身下见了红,肚子里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据郎中说,她再不能有孩子了。
“从那以后,月娘就恨上了老夫人,成日里和老夫人对着干,坏名声就这么传了出去。”
玉韶听了,唏嘘不已。
“不过说起来,她比我倒还好些,”宋姨娘也叹气,“她先前还生了个韫哥儿,我是一个孩子都没有,只能事事小心,生怕惹了老夫人的怒气给扫地出门。妾室,说得好听,其实不过就是个玩意儿。
“外头人都说月娘想当平妻是心比天高,我却理解她,不过是想活成个人罢了。”
宋姨娘喝的明明是茶,却醉的厉害,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她把茶水浇在地上,水渍漫开,渗进地里。
她笑:“说起来,她去了也好,也是一种解脱。”
玉韶望着那渐渐淡去的水渍,半晌不言语。
橘黄的光影透过窗纸落在宋姨娘的侧脸上,一点一点暗去,化成一根根细细的褶子爬满她的眼尾。
她合起眼,再睁开,面上又是温柔端庄的微笑。
“小姐,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她的屋子。她屋子里的东西夫人和我都没动过。”
“吱呀——”
宋姨娘推开门,跨过门槛,走到窗台边点了灯。暖黄的光里,蒙在屋子里的昏暗一点点被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