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艰难地穿透疗养中心加厚的防弹玻璃窗,在弥漫着淡淡消毒水(以及某种顽强残留的、令人困惑的饭菜香气)的奢华套房内,投下几道苍白无力的光柱。
谢辞是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中恢复意识的。
首先涌入感官的,不是宿醉般的头痛,也不是伤口发炎的灼痛,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形容的通透感?仿佛淤塞已久的管道被强行疏通,四肢百骸都透着一种虚弱的、却又莫名轻快的疲惫。高烧时那种沉重的、要将人熔化的灼热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凉的虚脱。
但紧接着,更多古怪的知觉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刷着他刚刚重启的大脑。
额角、太阳穴、乃至脚心,传来一阵阵密集的、细微的、如同无数小针持续扎刺般的火辣辣的感觉,并不算剧烈,却存在感极强,顽固地提醒着这些部位的非同寻常。
更诡异的是他的嗅觉。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复杂到令他CPU过载的气息——昂贵的消毒水、清淡的药膏味、属于他自己病中虚汗的微咸……以及一股极其霸道、阴魂不散的、混合着豆豉焦香和辣椒油腥气的味道!这味道仿佛已经浸透了他的头发、他的皮肤、甚至他身下的高级埃及棉床单,形成一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气味结界”!
他皱了皱眉,试图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去揉一揉发痒刺痛的额角,却感觉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喉咙干得冒烟,像被砂纸打磨过。
“……水……”他艰难地发出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管家那张熟悉的脸,正凑得很近,眼神里充满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担忧、后怕、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躲闪和尴尬?
“谢先生!您醒了!”管家立刻上前,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却又莫名地有些气短。他动作略显匆忙地端来一杯温水,插上吸管,小心地递到谢辞唇边。
谢辞贪婪地吸了几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干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他的神智更清醒了些,那无处不在的针扎感和诡异气味更加清晰了。
“我……”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沙哑,“脸上……怎么回事?”他感觉到额角和太阳穴那片区域的皮肤异常紧绷,还伴随着细微的刺痛和痒意,非常不舒服。他下意识地又想抬手去摸。
管家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神飘忽,几乎是瞬间避开了他的目光,语气变得极其含糊谨慎:“谢先生,您昨夜高烧不退,伤口感染有些严重……经过紧急处理,现在体温已经降下来了,这是好事。皮肤有些轻微不适……可能是……可能是高热后的正常反应,或者药物过敏……医生稍后会再来详细检查……”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又处处透着心虚。尤其是那飘忽不定的眼神,仿佛不敢直视他的脸。
谢辞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不是傻子。管家这反常的态度,加上自己脸上和身上这挥之不去的古怪感觉和气味……昨夜高烧时一些混沌破碎的记忆碎片开始攻击他的大脑——灼热、窒息、挣扎……然后是一种冰凉的、油腻的、带着强烈刺激性气味的触感……抹在额头……脚心……还有梦颜那张惊慌失措又带着破釜沉舟狠劲的脸……以及……一抹刺眼的红色?!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画面猛地撞进他的脑海!
他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猛地挥开管家还试图阻拦的手,用尽刚刚恢复的那点力气,挣扎着就要从床上坐起来!动作牵扯到右手的伤和虚弱的身体,一阵眩晕袭来,但他不管不顾!
“镜子!”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骇人的厉色,“拿镜子来!!”
管家脸色煞白,试图安抚:“谢先生,您刚退烧,身体还很虚弱,需要静养……”
“我让你拿镜子来!!”谢辞几乎是吼出来的,因为激动和虚弱,呼吸变得急促,眼底布满了因为震惊和某种可怕预感而迅速蔓延的红血丝!
管家被他眼中那骇人的厉色吓到,不敢再违逆,只能脸色灰败地、动作僵硬地取过床头柜上一个装饰用的、镶嵌玳瑁的复古手持镜,颤抖着递了过去。
谢辞一把夺过镜子!冰凉的镜框硌在他虚弱的指间。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面对一场酷刑,缓缓地将镜面举到眼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一张脸。一张苍白、虚弱、带着病后憔悴,却依旧能看出深刻轮廓的俊脸。
然而,这张本该冷峻矜贵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一种极其诡异的……“装饰”!
额角两侧,太阳穴周围,大片皮肤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深浅不一的红色!不是高烧的红晕,更像是……某种油性颜料没有完全清洗干净留下的顽固痕迹!在那片泛红的皮肤上,还零星点缀着一些极其微小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辣椒碎屑?!!
更要命的是,他左边额角发际线边缘,竟然顽强地、突兀地、黏着一颗完整的、油光发亮的、饱满的——黑色豆豉!!!
那颗豆豉如同一个邪恶的诅咒符号,牢牢地钉在他尊贵的头颅上,无声地嘲笑着他所有的骄傲和尊严!
而他那头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色短发,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蓬松清爽,几缕发丝可疑地黏结在一起,泛着一种……油亮的光泽?仿佛被什么油腻的东西浸泡过!
镜子里的人,根本不是什么谢氏集团杀伐决断的继承人!更像是一个刚从廉价川菜馆后厨逃出来、不小心把脑袋栽进了火锅红油里的流浪汉!还是被辣椒腌制入味的那种!
“轰——!!!”
一股足以摧毁所有理智的、混合着极致震惊、滔天怒火、深入骨髓的羞辱和荒谬感的血红色风暴,瞬间席卷了谢辞的整个大脑!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他死死地盯着镜子里那颗该死的豆豉,盯着那片刺眼的红渍,盯着自己这前所未有、惊世骇俗的尊容!
昨夜那些混沌的、被他以为是高烧噩梦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清晰地、连贯地、带着细节和环绕立体声的“老干妈”BGM,在他脑海里疯狂循环播放!
梦颜!
那瓶红油赤酱的老干妈!
她挖出一大坨!
抹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