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论战(2 / 2)

兵甲铿锵,寒光烁烁。

一股远比陷阵锐士营更加厚重、更加冷酷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皮革、汗水和死亡混合在一起的独特味道,那是战争的味道。

李幼白遥遥望去,只见远处的群山之间,旌旗如林,连营百里。

那黑色的铁甲洪流,就像是拥有生命的藤蔓,从山谷中疯狂滋生、攀附、蔓延,将目之所及的所有山峦,都尽数覆盖!

她知道,这场决定了无数人生死,决定了魏国最终命运的战争,终于要正式开始了。

收回目光,她不再有丝毫迟疑,迈开脚步,朝着远处点那处守卫森严刚被立起的中军大帐走去。

山风很烈,从北边来,像是赶着投胎,一头撞进秦军连绵不见尽头的营盘里,便再也寻不着出去的路。

简单设立的大帐里却没什么风声,帐内安静得能听见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几十名秦军将领,一个个都像是庙里泥塑的菩萨,立在巨大的沙盘两侧,动也不动。

帐帘大开,日光从外头照进来,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沙盘上,那些山川河流便被一道道人影切割得支离破碎,瞧着像一群沉默的鬼在分食天下。

李幼白官阶最低,依着规矩,站在最末尾的角落里,像一株墙角的草,没人会多看一眼。

她的视线,却很长,越过身前那些铁塔似的魁梧身影,越过沙盘上微缩的万里江山,最后落在了帅案后头的那个人身上。

那人端坐,身披一套唯有破军卫主将才有资格穿戴的玄黑重甲。身形在满帐虎狼之士中,其实算不得如何魁梧,可他就那么坐着,便如一座山坐镇在那里,让整座大帐的空气都变得沉重、稀薄。

他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冷硬如北地铁石,最扎眼的,是自左额角斜着劈下来的一道疤,一直延伸到下颌。

那疤痕不是寻常的肉色,也不见狰狞,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银亮质感。烛火一晃,那道疤便跟着闪过一道金属冷光,好似一条银鳞小龙,在他脸上打盹。

他便是这支秦军西路军的主帅,整个北方战线的总指挥,龙骧九卫之首破军卫的主将,燕寒川。

一个在北地能让小儿止住夜啼的名字。

李幼白眼角余光瞥见,就连钟不二这等在军中出了名悍不畏死的军侯,在燕寒川跟前,也下意识地收敛了浑身扎人的气焰,屏住呼吸,站得笔直,像个第一天入伍的新兵蛋子。

整座大帐的沉闷,原来都因燕寒川一人的呼吸而起落。

“诸位。”

燕寒川终于开了口,嗓音里没什么情绪,像是雪地里两块石头在摩擦,“请看。”

他手里握着一把铁钳,钳口夹着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在巨大的舆图上,按在了墨家机关城的核心——断水涯之上。

“滋啦”一声轻响。

地图上,便多了一个焦黑的烙印,还在冒着青烟。

“墨家机关城,建在天险之上。他们的机关术,诡异得很,不是寻常战法能打下来的。”

他话音刚落,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将军便踏出一步,中气十足,嗓门像是打雷:“燕帅,末将不敢苟同!墨家那些逆党,不过是仗着地利死守的土鸡瓦狗罢了。我大秦的锐士,天下无双,何必怕那些不入流的奇技淫巧?末将请命,以军阵层层推进,拿人命去填!不出十日,断水涯必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话音一落,帐内好几位上了年纪的将领都跟着点头。他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信奉的道理,永远是拿刀去砍,拿命去换。

李幼白垂下眼帘。

拿人命填...说得倒轻巧。可填进去的,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是无数个家里的丈夫、儿子、父亲。

她看得分明,当燕寒川听到以人命填之这四个字时,那冷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不是笑,是讥诮,还有一丝藏得更深的不屑。

“时代,变了,老将军。”

燕寒川缓缓抬起眼皮,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望向老将,语气依旧平淡,却有一种让人不敢反驳的份量,“打仗,早就不光是靠着一股子不怕死的勇气了。我大秦的兵虽是虎狼之师,金贵,不是这么个消耗法。”

他这话说得直白,几乎是戳着那几位老将的脊梁骨在骂他们不知变通,帐内气氛一下子就绷紧了。

可燕寒川压根没有跟他们再争辩的意思,本来这些老东西就是倚老卖老,与那帮子文官沆瀣一气,想在他名义下混军功,想都别想,除了秦皇下令或是白莽向他发来军书,其他想法和意见他一概不理会!

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帐内一个角落。那里站着一位穿着儒衫的中年文士,气质文弱,与这满帐的铁血杀气格格不入。

李幼白早就留意到了此人。

左臂为机关义肢,推测是长期机关术实践的产物,可能因意外或技术狂热而改造躯,明明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双眼却有神的很,又小又诈,嘴角挂着一抹如有有若无的笑,看起来,是个非常自信且自负顽固的老人。

“公输先生。”燕寒川淡淡道,“给几位老将军开开眼。”

那位被称作公输先生的文士闻言,先是躬身一礼,随即不疾不徐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卷厚重的图纸,在众人面前缓缓铺开。

图纸上,画着一个个结构繁复、外形狰狞的战争器械。

“此物,名蒸汽连弩车。以高压蒸汽为核,一息之间,可射百箭。箭矢上涂抹桐油,沾木即燃,遇石则炸!”

“此物,名移动合金盾阵。百炼精钢所铸,齿轮履带自行,万箭难伤其分毫。”

“此为...”

公输先生每介绍一样,那几位保守派老将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他们身在上京,养尊处优,的确是很久没碰过战事了,与老秦皇一同征战,却没有像白莽那样的心气,在老秦皇死后新皇登基,他们就在上京扎根不在打算触碰战事,然而现如今秦皇也在老去,他们年纪也上来,回首才发现自己的儿孙还没着落便赶忙买通关系过来。

一听什么蒸汽连弩车,闻所未闻,直接懵在原地!!!

他们看不懂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线条,却能直观地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不讲道理的杀伐之气。

燕寒川没再多说一个字只是站起身,拿起案上那支代表总攻的红色令箭,手腕一抖,猛地掷在沙盘中央,令箭入沙土之中,箭羽余力嗡嗡作响。

“传我军令!”帐内所有将领,齐齐单膝跪地,“择日...全军出击!”

一声令下,名为大秦帝国的这台巨大机器轰然转动,围绕着整座断水涯的山峰开始滚热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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