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的哭声撞在殿柱上,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夜鹭。萧月馨的视线已开始模糊,却清晰听见侍墨打翻药碗的声响——那青瓷碗碎在金砖上的样子,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攥在手里的那枚玉珏。
“娘娘...娘娘再看看馨儿...”八岁的她趴在雕花床边,眼睁睁看着母亲将那枚暖玉按在她掌心。母亲的指腹布满薄茧,那是常年刺绣留下的痕迹,“记住,这玉珏能验毒,更能...护你性命。”
后来她才知道,那枚和田暖玉里藏着半张舆图,标记着先皇暗中培养的死士营位置。母亲是将门之女,临终前用胭脂在玉珏内侧写下“勿信外戚”四个字,墨迹被她的体温焐了二十年,早已渗入玉理。
“皇上驾到——”
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沈砚之慌忙拭去泪痕,却在转身时被萧月馨拽住衣袖。她的指尖冰凉,像握着块寒冰:“别告诉...陛下...”
明黄色的身影踏进门时,龙涎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萧月馨下意识想抬手拢住散乱的长发,却被皇上按住肩膀:“老三,别乱动。”皇上的指腹擦过她额角的冷汗,动作竟带着罕见的温柔,“太医说你...撑不过今夜了?”
二十年前的御花园,也是这样的春日。十岁的她穿着小朝服,被皇上抱在膝头看锦鲤。“馨儿想要什么赏赐?”皇上摘了朵牡丹簪在她发髻上,“像你姐姐们那样要支金步摇,还是要柄宝剑?”
她当时攥着木剑奶声奶气地喊:“要像父皇那样,镇守国门!”皇上大笑时,她没看见他袖口滑出的密信,更没听见身后太监低语:“娘娘的丧仪...按郡主礼制办吗?”
“这玉珏...你还带着。”皇上从她枕下摸出那枚暖玉,指腹摩挲着内侧模糊的胭脂字。萧月馨忽然剧烈颤抖,那是她十五岁那年,发现外戚王太尉私通柔然时,用这玉珏验出酒中剧毒的情景。
当时她假装饮下毒酒,转身却将整壶酒泼在王太尉的蟒袍上,看着他当场七窍流血。
“王太尉的女儿...如今是太子妃了。”皇上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疲惫,“那年你在金銮殿上参他通敌,满朝文武都骂你疯了,只有朕知道...”
他顿了顿,将玉珏放回她掌心,“你母亲当年,就是发现他私藏兵符,才被...灭口的。”
萧月馨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想起母亲出殡那天,王太尉带着重礼来吊唁,袖中露出半块虎符。那时她不懂,只记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像盯着猎物的狼。
“皇上可知...”她的声音带着血沫,“太子妃的妆奁里,藏着与柔然王通信的密函?”
皇上猛地后退半步,龙袍下摆扫过沈砚之带来的紫檀木盒,里面的绯色襦裙滑落在地。萧月馨望着那抹绯色,忽然想起母亲的嫁妆里,也有件一模一样的襦裙。那年她偷穿时被父亲撞见,父亲抄起戒尺却迟迟未落,最后只是长叹:“若你是男儿...该多好。”
殿外突然响起甲胄摩擦声,禁军统领撞进门来,手里举着支沾血的箭矢:“王爷!太子带着羽林军包围王府了,说...说要清君侧!”
沈砚之瞬间拔刀,却被皇上喝止:“慌什么?老三还没断气呢。”皇上走到窗前,推开窗扇的动作带起寒风,“去告诉太子,他若敢踏进一步,朕就废了他的储君之位。”
萧月馨望着皇上挺直的背影,忽然发现他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多了许多。她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在围猎时被发狂的野猪追赶,是皇上一箭射穿野猪咽喉,将她护在身后:“朕的侄儿,将来要做栋梁的,怎能被畜生伤了?”那时他不知道,他护在身后的,是个需要束胸才能骑马的女孩。
“沈砚之。”皇上忽然转身,目光落在那绯色襦裙上,“你可知,二十年前上元节,跟在你身后的那个‘侍女’,为何会有三王府的玉佩?”
沈砚之猛地抬头,脸色煞白如纸。
“那是朕特许的。”皇上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母亲临终前求朕,让她做一天真正的女儿家。朕派人跟着,就是怕她被人认出。”他看向萧月馨,眼中泛起水光,“可朕没想到,这一瞒,就是二十七年。”
萧月馨的呼吸渐渐微弱,她看见母亲的身影在帐前晃动,还是穿着那件绣满红梅的襦裙。母亲朝她伸出手,指尖的温度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馨儿...回家了。”
她最后望了眼窗外,寒鸦不知何时又落了回来,正啄着阶前新生的青苔。那青苔绿得发亮,像极了雁门关外,她用鲜血浇灌出的春草。
萧月馨感觉自己像片被风卷动的落叶,飘在半明半暗的混沌里。耳边太子的咆哮声越来越远,倒清晰听见铁甲摩擦的脆响——那声音与死士营的玄铁锁链声如出一辙。
十五岁那年,她按玉珏舆图找到城郊密林里的废弃窑厂。腐叶下的石阶沾满青苔,第三级台阶暗藏机括,踩上去便听见头顶传来沉重的轧轧声,三十名黑衣死士从横梁上倒挂而下,玄铁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