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先皇密令,守护三王爷。”为首的死士单膝跪地时,萧月馨才发现他少了截小指,伤口处的疤痕与母亲画像里侍卫的断指惊人地相似。她解下腰间玉佩掷过去,那玉佩在空中划过的弧线,像极了此刻帐外飞箭的轨迹。
“太子妃...带着兵符来了。”侍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萧月馨却忽然笑了。她想起去年在东宫赴宴,太子妃亲自斟酒时,袖口滑落枚银镯子,上面刻着的缠枝纹与柔然王妃的玉簪如出一辙。当时她故意打翻酒杯,酒液溅在太子妃裙摆上,果然看见内衬绣着的狼图腾——那是柔然皇室的标记。
“三哥...你醒醒!”太子萧景琰的声音撞开殿门,金靴踏过碎瓷片的声响刺得人耳膜疼。萧月馨费力睁开眼,看见他明黄蟒袍上沾着血迹,那颜色比他十岁生辰时,她替他包扎伤口的布条还要深。
那年围猎场突发惊变,刺客的短刀直刺太子后心,是她扑过去用手臂挡了一下。刀刃划开皮肉的瞬间,她听见父亲在暗处低喝:“馨儿!护住太子!”后来她才知道,那场刺杀是外戚王太尉安排的,目标本是她这个“假王爷”。
“三哥你说啊!”太子抓住她的肩膀摇晃,龙涎香混着血腥味灌进她鼻腔,“是不是你派死士杀了母妃?是不是你早就知道她是柔然细作?”
萧月馨的指尖在锦被上画出半个狼头,那是她在死士营见过的图腾。为首的断指死士曾告诉她,先皇平定柔然时,带回过一批俘虏,其中就有王太尉的夫人——也就是太子的生母。
“去...看看...西墙...”她的气息断断续续,太子却猛地僵住。二十年前西墙下的老槐树,是他们儿时藏秘密的地方。他七岁那年偷了父皇的兵符,是她替他藏在树洞里,结果被雷劈断的树枝砸中后背,留下块月牙形的疤痕。
太子踉跄着冲向西墙,沈砚之紧随其后。萧月馨听见墙砖碎裂的声响,恍惚看见十五岁的自己跪在死士营前,断指死士将烧红的烙铁按在她左臂——那疤痕与太子后背的月牙形,恰好能拼出完整的狼图腾。
“三王爷...从此便是死士营的主。”烙铁烫焦皮肉的味道里,她听见自己咬着牙喊:“若有二心,天诛地灭!”那时她不知道,这誓言会在二十年后,化作太子妃心口的毒箭。
殿外突然传来弓弦震颤声,萧月馨看见支雕翎箭穿透窗纸,箭头直指皇上心口。她拼尽最后力气拽动床榻边的机关,屋顶瞬间落下铁网,将整座寝殿罩在其中。箭簇撞在铁网上的脆响,像极了死士营训练时,她用弓弦勒断俘虏咽喉的声音。
“是...母妃的暗卫...”太子瘫坐在地,看着铁网外被禁军擒住的黑衣人,他们袖口绣着的狼图腾在火把下闪着诡异的光。萧月馨望着那图腾,忽然想起断指死士临终前的话:“柔然皇室有秘令,凡嫁入中原的女子,必在子女身上刻下狼图腾,以待复国之时...”
皇上的叹息声落在她耳边:“馨儿...苦了你了。”他的指腹擦过她左臂的疤痕,那温度与母亲临终前一模一样,“你母亲当年...也是这样,用烙铁毁掉了狼图腾...”
萧月馨的视线彻底模糊前,看见太子从西墙挖出个木盒,里面装着半块狼图腾玉佩——与她藏在死士营的另一半,恰好严丝合缝。
铁网外的厮杀声渐歇,萧月馨的呼吸像漏风的风箱。殿角的铜镜被火把照得发亮,她从镜中望见自己散乱的长发,忽然想起庶妹萧月璃十五岁及笄时,也是这样乌发垂肩,发间簪着支点翠步摇。
“姐姐,你看这步摇好看吗?”月璃当年捧着妆奁跑进来时,裙角还沾着后花园的泥土。萧月馨正披着甲胄擦拭长枪,枪尖的寒光映得她喉间的束胸勒痕格外清晰,“女子戴这些玩意儿,打仗时会被敌人扯住头发的。”
月璃当时噘着嘴把步摇塞到她手里:“可母亲说,姐姐小时候最爱看她绣的鸳鸯帕。”那支步摇的流苏扫过她掌心,痒得她差点握不住长枪——就像此刻,沈砚之从怀中掏出的素笺,边角被摩挲得发毛,上面是她模仿男子笔迹写的《雁门行》,却在结尾处不经意画出朵小小的桃花。
“这是...你二十岁生辰时送我的。”沈砚之的指尖抚过那朵桃花,“我当时以为是笔误,直到昨天在你书房暗格里,找到这本绣谱。”他展开的锦册上,每一页都绣着战场风光,绣到雁门关的落日时,用的竟是与步摇同色的点翠线。
萧月馨的视线落在绣谱最后一页,那里绣着两只交颈的鸳鸯,针脚却忽然凌乱——那是她得知月璃被许给柔然王子时绣的。当时她在御书房外跪了三天三夜,膝盖磨出血泡,却只换来皇上一句:“和亲是国之大计,由不得你任性。”
“月璃...逃出来了吗?”她的声音带着水汽,侍墨突然捂住嘴呜咽起来。萧月馨想起半月前,死士营传回密信,说和亲队伍在玉门关外遇袭,月璃的马车坠入山崖,只找到支染血的点翠步摇——与当年塞给她的那支,是一对。
“三妹她...留了封信。”皇上从袖中取出封锦囊,绢纸上的字迹娟秀,却在末尾处用力划破纸面,“姐姐,我在王子帐中发现了母妃的画像,她根本不是病逝的!”
萧月馨的心脏骤然缩紧,那感觉与当年在死士营看见母亲的尸身时如出一辙。断指死士掀开白布的瞬间,她看见母亲心口插着的银簪,簪头的珍珠缺了角——与月璃步摇上掉落的那颗,正好吻合。
“王太尉...用母妃的画像要挟月璃。”皇上的声音沉得像雨夜的惊雷,“他说只要月璃配合传递军情,就告诉她当年的真相。”萧月馨忽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绣谱上,恰好遮住那对鸳鸯的脖颈,“可他不知道,月璃早就把兵符藏在了...送你的那支步摇里。”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萧月馨想起月璃出嫁前的深夜,两人偷偷在花园烧纸,月璃把步摇塞进她袖中:“姐姐,这步摇能拆成七截,每截都藏着句话。”那时她只当是玩笑,直到昨夜沈砚之撬开步摇,才发现里面刻着“柔然王帐有密道”七个小字。
“沈大人...带死士...去玉门关...”她的指尖指向殿门,沈砚之猛地跪地领命,却在转身时撞见铜镜里的景象——萧月馨正抬手将月璃送的步摇插在发间,苍白的面容在火光中竟有了几分柔和,像极了绣谱里那朵未开的桃花。
雨打芭蕉的声里,萧月馨听见远处传来更鼓声,三响,正是当年她在死士营学会的暗号。断指死士曾说,三更梆子响时,是游魂归家的时刻。她忽然想起母亲绣帕上的红梅,想起月璃步摇上的点翠,想起沈砚之袖中那枚被体温焐热的珍珠——原来这些年,她从未真正活成男子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