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义迈进暖阁时,怀里的账册仿佛有千斤重。
他将账簿高举过顶,青布官袍的袖口沾着些许墨迹,那是昨夜反复核对数字时蹭上的。
“皇孙殿下,各地粮税汇总已核毕。只是……”他喉结滚动着“现有的官仓,已装不下这些粮食了。”
朱雄英接过账册的手指顿了顿。
账面上的数字红得刺眼,两浙行省的秋粮竟比去岁翻了三倍,湖广的水稻产量更是创下开国以来的新纪录。
这些数字背后,是新型稻种在江南试种成功后,今年在全国推广的成果。
“太仓、常平仓、预备仓,还有各地卫所的军仓,都清点过了?”他翻到湖广那一页,襄阳府的注脚写着“新粮入仓时,旧谷已堆至仓梁”。
杨思义躬身道:“回殿下,臣昨夜已让各司官统计过。南北直隶现有官仓三百七十二座,除预留的军粮外,其余仓储早在半月前就已告满。如今各地驿站快马传来的急报,都说新粮只能露天堆放,恐遭雨淋霉变。”
朱雄英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连绵的屋瓦。
去年在应天郊外试种的改良稻种,穗粒饱满如珍珠,一亩地竟能收三石有余。
当时他力排众议,让工部赶制新农具,又命农官到各县指导耕种,如今终于见了成效,却没料到粮仓会成难题。
“传旨,让工部即刻测算扩建粮仓所需物料。”他转身时目光锐利,“另外,着户部将各省粮产数字誊抄副本,明日早朝当众宣读。”
杨思义抬头时眼里闪过一丝忧虑:“殿下,如此巨额数字,恐遭群臣质疑。毕竟……”
他没说下去,但君臣都清楚,洪武年间的粮产从未有过这般惊人的增幅。
朱雄英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真金不怕火炼。让他们看清楚,我大明的粮食,已经多得装不下了。”
次日早朝,太和殿的梁柱间还萦绕着昨日捷报的余韵。
当杨思义捧着账册念出各省粮产时,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杨尚书!”翰林院学士宋讷颤巍巍地出列。
“湖广一省竟有如此产量?莫说前朝未有,便是《齐民要术》里也未曾记载。老臣斗胆质疑,这数字怕是有误吧?”
他话音刚落,几位须发斑白的老臣纷纷附和。
礼部侍郎捧着朝笏的手都在抖:“皇孙殿下,粮乃国之本。若统计不实,恐动摇国本啊。臣请殿下彻查!”
朱雄英端坐于御座之侧,看着殿下争论不休的群臣。
这些人里,有的是真心担忧,有的是习惯了谨小慎微,还有的,怕是对他推行的新政始终存着疑虑。
“诸位大人稍安勿躁。”他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粮产数字确有惊人之处,正因如此,本皇孙已命锦衣卫与户部主事同往各省核查。三日后,让他们带着各县里正、粮长的亲笔签押回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群臣:“另外,户部已查明,现有官仓仅能容纳三成新粮。若再议而不决,江南的新麦怕是要烂在田里了。”
这话如一盆冷水浇下,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户部尚书杨思义适时出列:“启禀殿下,工部尚书薛祥已草拟扩建方案。若即刻动工,可在秋收前新增五十座大型粮仓。只是所需砖石木料,需调用各省民夫……”
“民夫工钱从优,不得拖欠。”朱雄英当即拍板,“让薛祥将图纸呈上来,朕要亲自过目。”
三日后的早朝,太和殿外的铜鹤似乎都沾染了麦香。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捧着核查卷宗疾步上殿,身后跟着几位风尘仆仆的户部主事,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个锦盒。
“启禀殿下,臣等奉旨核查各省粮产,现将凭证呈上。”蒋瓛将卷宗展开,里面是各县里正画押的仓廪清单,还有锦衣卫暗线绘制的粮仓实景图。
一位主事打开锦盒,里面是饱满的稻穗和麦粒:“这是湖广襄阳府的新稻,千粒重比寻常稻种多三成。当地粮长说,今年雨水充沛,加上新农具省力,亩产确实如账册所记。”
宋讷上前捻起一粒稻谷,放在齿间轻咬,顿时爆出清甜的米香。
他苍老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对着朱雄英深深一揖:“老臣有眼无珠,恳请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