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前锋的万余汉军旗兵,带领着两万余名绿营兵,已经与靖南军的大阵越来越近。
而在其后方,则是两蓝、两红的两万余名精锐。
四旗的旗兵皆是乘马散开而行,压在后阵,如一张缓缓舒张的巨网,稳踞后阵。
黑压压的队伍如潮水般向前推进。
靖南军的重炮阵地在他们抵近差不多四里的范围之时便已经开始了射击。
炮声不时响起,黑色的炮弹撕裂空气,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砸入前阵各部的军阵之中。
弹落之处,人仰马翻,泥土飞溅,原本整齐的阵列如同被无形的巨犁撕开一道道凌乱的缺口。
少量伤亡并没有动摇前阵的军心。
洪承畴已经被黄台吉放了出去,由他来统领前阵的五万余名甲兵。
济宁一战,事关国运。
黄台吉早已颁下厚赏,明格晓谕三军。
军功和前程黄台吉没有丝毫的吝啬。
土地、包衣、粮食、银钱,这些都被作为赏格开出。
获取的难度,比起此前要降低了三四倍有余。
对这些久经饥寒、厮杀为生的底层旗兵与汉军而言,每一样都足以点燃骨子里最深的凶性。
各旗的旗兵都是从白山黑水之间走出,死生不过常事。
汉军旗的旗兵,地位低下,除去三顺王直属的亲从之外,大部分的汉军都挣扎在贫困线上,饱受饥寒与困苦的折磨。
归降的绿营已经没有回头之路。
四旗的旗兵压在后阵,他们只要胆敢逃走。
等待着他们的,便是冷森森的马刀。
前进,不一定会立刻死去。
但是后退,必然会立下黄泉。
他们没有选择,从来都没有选择。
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个人命运只能随着潮水而向前。
“济尔哈朗到什么地方了?”
黄台吉转头看向西面,冷声询问道。
“和硕郑亲王已经领兵抵近八蜡铺外两里,我军已经驱离靖南军曹变蛟所部。”
内大臣遏必隆半跪于地,禀报道。
黄台吉目视着西面平野之上,那座悬于靖南军大阵最西面的堡垒,冷声喝令道。
“拜音图!”
“奴才在!”
拜音图从旁侧滚来,半跪于地,轰然应名。
“我把镶黄旗交给你了……”
黄台吉的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有过多的思绪。
但是黄台吉沉闷的声音,还有微微颤抖的双手到底还是出卖了他。
黄台吉没有说太多的话。
拜音图奉命而去。
黄台吉只是目送着拜音图的离开。
“豪格。”
黄台吉轻唤了一声。
“汗阿玛。”
豪格注意到了黄台吉突如其来的沉重
他总感觉黄台吉看着拜音图远去的背影,不像是平常的送别的眼神。
更像是葬礼之上的,面对着逝者的眼神。
而黄台吉最后的这一句轻唤,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我已经时日无多了……”
黄台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那种眩晕感再度涌上了他的心头。
“我最放心不下的。”
“是大清。”
豪格上前了一步,扶助了身形摇晃的黄台吉,他的眼神之中带上了一些慌张,心脏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起来,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汗阿玛……”
“我不知道还能走多远,也不知道这一场仗,最终的结局。”
黄台吉叹息了一声,睁开了眼睛,他微微偏头,注视着豪格。
“你应该要长大了……”
黄台吉看着自己的长子,他的心中实在是有些失望。
“我再教你最后一件事,身为一名帝王应当学会的最重要的事……”
黄台吉重新站稳了脚跟,和豪格并肩站在一起。
“轰!轰!轰!轰轰轰!”
隆隆的震响声猛然从西面清军的大阵之中传来。
那是三十六门红夷重炮齐射,所爆发而出的巨大声响。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轰然响起。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也在同一时刻自西面的郊野之上响起。
由济尔哈朗所领的五万清军步骑悍然向前,宛若海潮一般向着飘扬着赤旗的八蜡铺席卷而去。
黄台吉没有转头,仍然是目视着南方。
“为将者,依令而行。”
“为君者,下令而行。”
“你的每一个抉择,都可能让千万人活,或者死。”
“身为皇帝,你的身后不会再有‘父汗’,也不会再有‘老师’,更不会再有能为你指路的人。”
“从你坐上那个位置开始……”
“你就是唯一那个必须知道‘该怎么办’的人。”
黄台吉站稳的身形,目视着远方的赤潮。
“就算你不知道。”
“也必须要……往前……”
他其实根本看不清前路。
但是他却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
这一席话,看似是说给豪格听。
实际上,是黄台吉说给自己听。
陈望布下天罗地网,稳坐中军,只等他投网而来。
他根本就没有选择。
他只能。
压上所有的一切。
黄台吉的目光向东。
那里是多尔衮所统领的两白旗军阵。
他将一切。
都压在了多尔衮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