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门在宋昭掌心撞出闷响时,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半声哽咽,声音低得像被夜风卷走的灰烬。
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寒意顺着指节爬上来,仿佛二十年前雨夜里那把湿透的伞。
深夜的图书馆早过了闭馆时间,整栋楼沉在墨色里,唯有值班室透出暖黄的光,像一粒不肯熄灭的星火。
苏晚的影子被窗棂切得细碎,投在泛黄的案卷上,她伏在书桌前,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如同春蚕啃食桑叶。
他抬手去推,才发现门从内侧反锁着。
指节叩在玻璃上,清脆的“嗒”声惊得她猛地抬头,发丝从耳后滑落,露出半边苍白的脸。
她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风拂过的蝶翼,仿佛早料到他会来。
苏晚起身时带倒了椅垫,却不急着去扶,只是将那封泛黄的信封推到桌中央。
信封边缘卷着毛边,触手粗糙,蜡封的纹路已经模糊,指尖划过时留下细微的刮擦感。
背面却清晰盖着“江城市图书馆1998年8月15日入库”的朱红印章,油墨微凸,带着年代的沉实。
“宋昭。”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信纸上的灰,气息拂过纸面,信角微微颤动,“你父亲来还书那天,我师父是馆长。他说这信只能交给你——如果你有一天回到这里。”
宋昭的指尖刚触到信封,掌心跳得发疼,仿佛有电流从纸面窜入血脉。
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父亲的伞柄砸在泥地里的闷响,混着雨滴砸在柏油路上的噼啪声;想起自己蹲在墙根捡伞时,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冰凉刺骨,伞骨上还沾着未干的墨迹,洇开一圈淡淡的蓝。
此刻信封上的字迹力透纸背,是父亲最爱的钢笔字,笔锋凌厉,墨色沉厚——“致未来的我——若你看见这封信,说明‘寒蝉’终于醒了”。
拆封的动作比他想象中艰难。
蜡封裂开时,发出细微的“咔”声,他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
信纸簌簌作响,泛着陈旧的褐,第一行字就让他眼前发黑:“昭儿,若你读到此信,说明我已遇害。”
“爸……”他的喉结动了动,后半句哽在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胸口闷得发疼。
父亲的声音仿佛穿透二十年的雨幕,在他耳边清晰起来——当年那个总蹲在他书桌前改案卷的男人,那个会在他生日偷偷往书包塞巧克力的男人,此刻正用最冷静的笔触写着死亡预告:“我查清了昭阳巷拆迁账目造假,背后是周明远与林浩宇合谋,以慈善项目洗钱,强拆致死三人,伪造火灾事故。他们已威胁我,但我已将证据藏于‘伞骨第三节’。请相信科学,相信技术,不要冲动。父字。”
落款日期是2003年7月12日,正是他父亲遇害前夜。
宋昭的膝盖撞在桌角,钝痛让他踉跄半步,桌角的棱角硌进皮肉,疼得他咬紧牙关。
苏晚及时扶住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带着一种久违的安定。
“你出车祸那年,我刚调入古籍部。看到新闻时,我就猜到了——他们怕的不是你破案,是你继承了这封信的使命。”她转身从书架抽出一本《民国江城手工艺考》,书页停在“伞具篇”,纸张泛黄脆硬,指尖翻动时发出细微的“哗”声,“林记油纸伞,第三节伞骨中空,专用于藏药或密信。你父亲选这个,是因为他知道,只有懂古籍的人,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宋昭突然想起物证中心仓库里那把破伞——是林小满父亲当年作为证物送来的,伞面霉得发黑,指尖一碰便簌簌掉屑,伞骨锈迹斑斑,他曾在报告里写“无鉴定价值”。
此刻他几乎是冲回修复室,工具柜的抽屉被拽得哐当响,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
镊子划开伞骨连接处的瞬间,发出一声轻响,一截泛着金属光泽的微型U盘掉在操作台上,冰凉光滑,像一颗沉睡多年的心脏。
U盘背面刻着“2003-ZY-07”,ZY是父亲名字的首字母,刻痕深而清晰,指尖抚过时,仿佛能触到父亲当年落刀的力道。
宋昭的手指在键盘上发抖,插入电脑的瞬间,三个文件夹依次弹出:扫描得整整齐齐的账目明细,每一页都盖着“林氏慈善基金会”的公章,红印沉稳;行贿名单从工程队小头目到市政科长,最上面的名字是周明远的秘书;而视频文件打开时,12秒的画面让他血液凝固——林浩宇穿着定制西装,手里提着汽油桶,浇在一扇贴满“拆”字的门上,火光腾起时,墙上“昭阳巷7号”的门牌被照得发亮,木门扭曲燃烧的噼啪声仿佛从屏幕里传来。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董岚的消息:“定位到你在图书馆,五分钟到。”
省厅的人来得比宋昭想象中更快。
董岚推开门时带着风,黑色风衣下摆还沾着夜露,水珠顺着布料滑落,在地板上留下几点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