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史家的狗舍,十多条体型巨大的猎狗被铁链拴在石桩上,见生人靠近,立刻绷直锁链狂吠,露出尖牙间的血肉渣。
碎骨遍地,不知是什么骨头。
石桩对面摆了一个大笼子,里面关着个年轻书生,正蜷缩在笼子一角瑟瑟发抖。
“就这厮。”张满屯扯来一块麻布丢给萧弈,“拿着裹他的头。”
萧弈走近了那笼子。
笼中的书生转头看来,被刀刃的反光一晃,不由闭眼,喃喃道:“我就知道,要杀我了?”
“嗯。”
萧弈告诉自己得适应这个时代,于是扬起刀。
书生很努力想表现出有胆气的样子,偏是身体不受控制,俯地颤抖,最后呜呜哭咽。
好一会,他泣声道:“如何还不动手?”
“我在奇怪,你既然知道会死,为何要骂?”
“禁军滥用权柄,捉拿我等,我气不过,才说了句‘武夫当国,国将不国’。”
“先捉了你?”萧弈捕捉到一丝不对,问道:“为何?”
“我等在尚书省请命。”
“为何请命?”
“贡生抗议,自是对科场舞弊不满。我等试卷皆被污损,以违式黜落,中榜者皆是庸才,如何能忍气吞声?”
萧弈留意到了史弘肇的粗鲁不文,直觉他连科举都不太在乎,哪会操纵科场舞弊。
“你觉得是大帅主使舞弊?”
“他身为中书令,不问青红皂白便捉拿我等,必是有鬼。”
“等等……你是今日在尚书省被捉?”
“是。”
萧弈想到史弘肇大氅下的铁甲与靴子上的泥泞,转向张满屯,问道:“大帅今日去尚书省了吗?”
“大帅才不去那文官待的地方,今日在城外演兵。”
张满屯说罢,见萧弈还在思索,催促道:“还在磨蹭?快动手。”
萧弈沉吟道:“这事有蹊跷,得禀报大帅。”
“那也得先杀他,不然你肯定死。要是不信俺说的,你就是拿命在赌,为了这狗书生,可太不值当。”
萧弈摇头,道:“不,不是为了他,是为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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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归鞘,挂在张满屯腰间晃晃荡荡。
他回大堂复命,走到门槛处,站在那等了一会儿,因堂上史弘肇正在与长子谈话,
“官家执意以皇后之礼安葬耿夫人。”
“敢问父亲,杨邠、苏逢吉是何看法?”
“杨邠自是不允,苏逢吉奉承上意。”
“其实……孩儿在想,父亲何妨站官家一回?”
史弦肇摇了摇头。
史德珫一瞥门外的张满屯,继续道:“官家年少,杨邠、苏逢吉更可虑。”
“少年人自作主张。”史弘肇声音如铁,一字一句道:“此例,不可开。”
“孩儿明白了。”史德珫凛然。
说罢,史弘肇招过张满屯,问道:“杀了?”
“回大帅,没有。”
史德珫讶然,问道:“那你杀了小乙?”
张满屯抱拳禀道:“小乙发现事有蹊跷,他说贡生们因科场舞弊抗议,有人故意借大帅的刀杀人、遮掩罪行。”
“果然。”史德珫一挑眉,道:“书生无礼,自有御史台处置,此并非军务,朝廷却把人送来,一旦杀了,蔑视朝廷、残杀士人的罪名便落在了父亲头上,舞弊主谋却逍遥法外,此人阴险,孩儿猜想,该是……苏逢吉。”
史弘肇一听就知,抬手一止,问张满屯道:“为何不杀了书生再报?”
“小乙说,书生放肆,该杀,但不能让大帅被人愚弄,这是他该有的忠心。”
“好!”史德珫拍案击节,由衷赞道:“是个人才。”
张满屯一听,恍然大悟,暗道小乙这次立了功,大帅要赏了。
但,只听史弘肇道:“笞二十。”
史德珫大为错愕,几番思量,不明所以。
他想要求情,忽灵光一闪,明白了父亲的心思,其实根本与小乙无关,而是方才那句话——
“少年人自作主张,此例,不可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