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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22章 昏光里的路(1 / 2)

林秀云的身体,在李红梅怀里轻得像一片被秋雨打透的枯叶。

脸色是死人般的灰白,嘴唇裂开几道干涸的血口子。只有胸口那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证明她还吊着一口气。

“秀云!秀云你醒醒!别吓姐啊!”

李红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林秀云冰冷的脸上,混着血水往下淌。

她手忙脚乱地用那块沾湿的破布擦拭着,冰凉的布巾触到皮肤,昏迷中的人似乎微微瑟缩了一下,喉咙里溢出几声破碎模糊的气音,眼皮却沉重得像焊死了。

“水!再拿点水!”李红梅冲着跪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的翠翠吼。

翠翠像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扑到门口的水桶边,手抖得厉害,舀起的水洒了大半瓢,才哆哆嗦嗦端回来。

李红梅接过瓢,小心翼翼地凑近林秀云干裂的唇边。冰凉的清水顺着她毫无血色的嘴角滑落,打湿了脖颈和衣襟,留下深色的水痕,人却毫无反应。

“掐!掐人中!”李红梅想起土法子,用拇指指甲狠狠掐住林秀云鼻下的人中穴!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

剧痛似乎再次刺穿了厚重的黑暗。

林秀云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缝。涣散的瞳孔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模糊晃动的光影,是李红梅那张涕泪横流、写满惊恐的脸。

“铺……铺子……”一个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从她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出来,像游丝般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执拗。

都这样了!还想着那破铺子!

李红梅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再也忍不住,抱着林秀云冰凉的身体,爆发出压抑的嚎啕:“我的傻妹子啊!命都要没了还铺子!咱回家!姐这就带你回家!”

就在李红梅咬着牙,试图把林秀云瘫软的身体从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抱起来的瞬间——

一道高大沉默的身影,像座移动的山,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寒气,猛地撞开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堵在了那扇歪斜破败的门洞前!

是周建刚!

他不知从哪里赶回来,脸上还沾着未干的油污,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那双平日里总是浑浊木讷的眼睛,此刻却瞪得溜圆,瞳孔深处倒映着妻子那惨白染血、了无生气的脸,瞬间被一种巨大的、灭顶的恐惧和痛苦彻底吞噬!

“秀……秀云?!”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几步就冲了进来,高大的身躯带起一股劲风,差点撞翻旁边还在啜泣的翠翠。

他冲到李红梅身边,几乎是蛮横地一把将林秀云冰凉瘫软的身体夺了过来,动作又急又重,扯得林秀云嘴角的伤口又涌出殷红的鲜血。

“你干什么?!”

李红梅被他这粗暴的动作惊得尖叫起来,想抢回来。

周建刚却像是完全听不见,他紧紧抱着妻子轻飘飘的身体,那双沾满机油黑泥、指甲缝永远洗不干净的大手,此刻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笨拙地、慌乱地用手去擦林秀云脸上的血污,粗糙的手指蹭过她冰冷的脸颊,反而把那片暗红抹得更开,更狰狞。

“秀云!秀云!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建刚!”

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巨大的恐惧,不停地摇晃着怀里的人。

“别晃了!周建刚你个蠢货!你想害死她啊!”

李红梅气得目眦欲裂,扑上去死死抓住周建刚的手臂,“她昏过去了!得送医院!送医院你懂不懂?!”

“医……医院?”周建刚像是被这两个字点醒了,混沌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对!医院!去医院!”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医院!在哪?医院在哪?!”

他像是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抱着林秀云就要往外冲,脚步踉跄,高大的身躯因为巨大的恐慌和怀里的重量而微微摇晃。

“你等等!”李红梅急得跳脚,一把扯住他,“就这么去?你想让她一路吹风流血死吗?找块布,把她头包上,挡着点风。”

周建刚猛地顿住脚步,像是被点醒的梦中人。

他慌乱地四下张望。破屋里空荡荡,除了灰尘就是垃圾。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缝纫机台板上——那里,还散落着几块裁剪下来的翠绿色涤纶布边角料。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腾出一只手,一把抓起一块最大的绿色布片,也顾不上布料边角粗糙,更顾不上那刺眼的颜色,他手忙脚乱地、用那块沾着机油和灰尘的翠绿涤纶布,胡乱地、一圈又一圈,紧紧裹住了林秀云还在渗血的额角!

绿色的布料瞬间被殷红的血洇透了一大片,像一块丑陋的补丁,贴在林秀云惨白的脸上,触目惊心。

“走!”周建刚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不再看任何人,抱着被翠绿破布裹住额头的妻子,像一头负伤的、只知道护住幼崽的猛兽,低着头,朝着门口那片浑浊的光影,义无反顾地撞了出去!

他高大的身影撞开门口拥挤的人群,像一艘破开浊浪的船,蛮横地冲进了新风巷喧嚣的人流里。

“让开!都他妈给我让开!”

他抱着林秀云,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肩膀撞翻了旁边一个卖鸡蛋的箩筐,鸡蛋碎裂,黄白狼藉了一地!摊贩的惊呼和咒骂被他甩在身后。

他眼里只有前方,只有医院的方向。

李红梅和翠翠愣了一下,赶紧追了出去。

“哎哟!撞死人了!”

“我的鸡蛋!”

“那女的……头上血糊糊的……吓死人了!”

“那不是周建刚吗?他抱的是林秀云?天爷!咋弄成这样了?”

巷子里瞬间炸开了锅!惊叫声、议论声、咒骂声混成一片。

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追随着那个抱着满头“绿血”女人、状若疯魔般奔跑的高大身影。

周建刚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耳边只有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的轰鸣。

怀里的身体那么轻,又那么沉。每一次颠簸,都让他感觉妻子的生命正在他臂弯里飞速流逝。

“秀云……撑住……秀云……”

他一边狂奔,一边语无伦次地、嘶哑地低吼着,更像是在哀求,“医院……马上就到了……你撑住……别睡……”

风灌进他的嘴里,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可他不敢停!一步都不敢停!脚下的路坑洼不平,他几次趔趄,都死死抱紧怀里的人,硬生生稳住身形,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冲!

李红梅和翠翠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着,看着周建刚那不要命的奔跑姿态,看着林秀云软垂的手臂在颠簸中无力地晃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冲出了新风巷那令人窒息的狭窄和浑浊。街道稍微宽敞了些,但周建刚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他像一头红了眼的公牛,横冲直撞。

一辆拉煤的板车差点被他撞翻,车把式的怒骂被他甩在风里。路人纷纷惊恐地避让,对着这个满头大汗、脸色狰狞、抱着满头是“绿血”女人的疯子指指点点。

“人民医院!人民医院在哪?!”

周建刚嘶吼着,声音已经彻底劈了,带着绝望的哭腔。

他像个无头苍蝇,在陌生的街口茫然四顾。

“这边!往左!过了百货大楼就是!”

李红梅在后面扯着嗓子喊,嗓子都喊哑了。

周建刚像听到了冲锋号,猛地一个急转,朝着李红梅指的方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冲刺!

视线模糊,晃动。惨白的天花板,刺眼的日光灯管……还有一张凑得很近的、戴着白口罩、只露出一双严肃眼睛的脸。

“瞳孔对光反射迟钝……血压很低……”

一个冷静的男人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她想动,想说话,可身体像被拆散了架,每一根骨头都在尖叫着剧痛。

“醒了?”那戴口罩的医生注意到她眼皮的颤动,移开了手电筒。

他动作麻利地解开她额角那胡乱缠绕的、已经被暗红血污彻底浸透的翠绿色涤纶布。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伤口边缘,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林秀云忍不住闷哼一声,涣散的意识被这痛感强行拉回了一些。

“伤口不规则,边缘有污染,需要清创缝合,失血不少。”

医生检查着,语速很快,对旁边一个年轻护士吩咐,“准备清创包,破伤风皮试。还有,通知外科会诊,怀疑腰椎有损伤,先拍个片。”

“腰椎?”林秀云捕捉到这个词,混沌的脑子嗡地一声!腰背那要命的剧痛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她挣扎着想抬头,却被医生轻轻按住。

“别动!”医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躺着!”

林秀云无力地躺了回去,只能转动眼珠,她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惨白的墙壁,刺鼻的消毒水味,自己躺在一张铺着白布、冰凉的检查床上。床边站着刚才那个戴口罩的医生和一个端着盘子的年轻护士。再远一点……

她看到了周建刚。

他就站在检查床几步远的地方,背对着她,面朝着惨白的墙壁。高大的身躯佝偻着,像一棵被霜打蔫的老树。

林秀云的心猛地一缩。

医生已经手脚麻利地开始给她嘴角的伤口消毒。冰凉的碘伏棉球擦过皮肉翻卷的伤口,剧痛让她身体猛地一颤,倒抽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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