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义堂正厅。
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的烟草味,却被一种崭新的、紧绷的气氛所取代。
王虎和癫狗站在一旁,看着陈山,眼神里写满了不解。
他们想不通。
一个德国留学回来的博士,一个能让怡和洋行都开出天价的专家,堂主为什么不直接用金条去砸,不直接带兄弟上门去“请”。
那不是他们解决问题最熟悉的方式吗?
陈山靠回到椅背上,紧绷的身体,反而放松了下来。
他的脸上,没有失望,也没有气馁。
他知道,说服一个心如死灰的天才,比打一场恶战要难上百倍。
但也更有价值。
他要的,从来不只是李国栋的技术。
他要的,是那颗曾经想用实业救国的心。
“他不是疯了。”
陈山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只是,还没找到一个值得他重新拿起那些瓶瓶罐罐的理由。”
“时代让他心死,我就用一个新的时代,让他浴火重生。”
陈山站起身,目光扫过厅内每一个兄弟。
“别人请不动他,我陈山,偏要让他为我所用!”
……
陈山走进了那片连阳光都仿佛带着霉味的板房区。
空气中,腐烂的食物、排泄物、还有若有似无的草药味混合在一起,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肺里。
脚下的路泥泞不堪,污水从木板的缝隙中渗出,泛着油腻的光。
他找到了李国栋的窝棚。
那是一间用捡来的木箱和油布勉强拼接起来的矮屋,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散。
窝棚的门帘被掀开。
李国栋走了出来,他刚从码头回来,赤着上身,汗水混着煤灰,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划出一道道黑色的沟壑。
他看到陈山,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他的眼神,和这片难民营里所有麻木的眼睛都不同。
那里面有一片死寂的灰烬,但在灰烬的最深处,藏着一点异常明亮的、警惕的光。
“有事?”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长时间体力劳作后的疲惫。
陈山没有绕圈子。
“李先生,我想请你出山。”
李国栋的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他走到妻子身边,拿起一件破衣服,自顾自地拧着水。
“港大许我教授之位,怡和洋行许我万金顾问,我都没去。”
“你又是谁?凭什么?”
陈山看着他,平静地说道。
“他们要的是你的名,你的脑子,是让你去给他们装点门面,或是压榨你的最后一点价值。”
“而我,想和你合办一家化工厂。”
李国栋拧水的动作,停了。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波动。
陈山继续说道。
“我们自己生产药品,生产染料,生产那些被洋人卡着脖子的东西。”
“我们把它卖给我们的同胞,用最低的价钱,让那些穷苦人家也能用得上。”
“我们用赚来的钱,办学堂,修医院,让这里的孩子有书读,让生病的老人有药医。”
陈山往前走了一步。
“我们用这家厂子,为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为这些被抛弃的人,重新立起一根脊梁。”
“用我们的双手,去实现真正的……”
他顿了顿,吐出了那四个字。
“实业救国。”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