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家庙村落深处,几声零星的犬吠打破了午后的沉寂。
“嘭”的一声闷响,一处农户虚掩的破旧门板被猛地踹开!
如狼似虎的衙役冲进院内,霎时引得院中仅有的两只瘦鸡惊惶扑腾,尘土飞扬。
此处乃是安寨县以西的西家庙,也是林峰此番下乡催缴春税的第一站,更是全县拖欠税赋最严重的一个里。
这只下乡队伍不算浩荡,除林峰与户房书手蒋材外,另有赵小乙、王五及四名帮闲,再加上本地引路的里长与掌管册簿的里册,一行共计十人。
这户欠粮的人家,乃是一个四口之家,户主叫管旭。
进得管家院门,一眼望去便是两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此时瑟缩在门边上,正惊恐地望着这群不速之客。
那家的女主人则早已吓得瘫软在正屋门口。
王五一心想在林峰面前挣表现,抢在众人之前,大摇大摆地直闯入正屋。
他冷眼扫视屋内,所谓的正屋空空荡荡,能勉强称为家具的,唯有一张歪斜的木桌和两条破烂的长凳。
王五刻意将腰刀猛地抽出,“啪”一声重重拍在桌面上,震起一片灰尘。
那声响果然骇得地上的女人又是一哆嗦。王五对这立威的效果颇为满意,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此时林峰刚刚踏进院门,他并不急着进正屋子,而是四处打量一番。
这院子里只有三间草屋,屋子都是泥土墙,很多地方剥落了没有修补,北角处还有半截枯树,也不知是什么品种。
这家得情况可算家徒四壁,催缴的难度不小。不过有王五在,他并不太担心。
里长见状,上前几步,朝那瘫软在地的女人喝道:“别嚎了!叫你当家的出来说话!”
女人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满面凄惶与绝望。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挣扎着爬起来,颤巍巍挪进里屋,搀出一个病骨支离的男人。
那人面色蜡黄,气息微弱,看上去竟有五十多岁模样。
但林峰心里清楚,这年头常人吃不饱饭,显老并不稀奇,此人实际年纪,恐怕不过三十出头。
里长一见那人,便指着鼻子骂道:“管老三啊管老三!我早前是怎么跟你说的?这钱粮拖着拖着,难道就能拖没了不成?你自己不去缴,如今官爷上门来收,我看你今日如何收场!”
管老三还未开口,旁边的女人已再次跌坐在地,放声嚎哭:“哪还有钱啊……官爷!家里连口粮都快断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管老三也跟着瘫倒在地,灰白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王五见林峰依旧沉默不语,自觉表现的机会又来了,一脚踩在身旁那条破板凳上,厉声呵斥道:“没银子?哼!县衙里的老爷们也没银子!府衙里的太尊们也没银子!你们都不交银子,县尊老爷、府尊老爷吃什么?朝廷的大军又吃什么?!”
他目光扫过院内,突然抬手恶狠狠地指向躲在草堆边的那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那不是现成的银子?牵去人市上,总能换回几石粮钱!”
那女人一听,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母猫,猛地扑过去死死抱住王五的腿,哭喊道:“公爷!使不得!使不得啊!那是俺身上掉下来的肉啊!都是为人父母的,怎能狠下这个心……”
王五嫌她脏,一把甩开那女人的手,骂道:“不相干的废话少说!今日欠的钱粮补不齐,要么抓你男人下狱,要么拉你儿女去插标发卖!”
草堆旁两个孩子听见屋里哭喊,吓得也跟着啼哭起来。
书手蒋材对屋内的哭闹呵斥充耳不闻,只低头核对着手中的册簿。刘司吏的态度很明确,欠粮必须追回。
而林峰,虽胸中堵着说不出的滞闷与不忍,却也清楚地知道此刻无可奈何。
于情理,他同情这濒临破碎的一家;于身份,他是代表着县衙公权力的差役,绝不能对任何欠户网开一面。此番催缴若不力,非但户房不满,陈师爷与知县那头,他也绝无法交代。
他不愿为恶,却也不会滥发善心。他没有能力救管家——即便有,此时也不能救。至少现在不行。
转过头,林峰见赵小乙脸色涨红,情绪明显有些起伏。
他知道赵小乙家境本就贫苦,见此情景更难受,便开口道:“我们都只是小人物,解决不了世间所有的苦难。至少现在……改变不了什么。”
赵小乙点点头,低声道:“峰哥儿,我明白。”
“他家欠十四亩正赋,再加上知县、县丞、典史、各房司吏的羡余银、壮班银、各类折色银……就算帮得了这一回,夏粮马上又到,后面还有秋税。如何养得起他们一家......”
林峰像是说给赵小乙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赵小乙闻言,不由得怔住了。
两人正默默相对,一时无言,却听正屋里又传来里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