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是在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钝痛中醒来的。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拆散了,又被胡乱地拼接在一起。意识如同漂浮在深海中的一小块浮木,挣扎了很久,才勉强靠岸。
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寝宫里那熟悉的、雕刻着狮鹫家徽的天花板。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哔剥声。
他还活着。
这个念头让他松了口气。他想动一下,想从床上坐起来,但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痛,立刻从他的下半身传来,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低头看去。
他看到了那两条被白色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腿。它们就那么直挺挺地放在那里,像两条不属于他的、冰冷的木头。
他试着,想让自己的脚趾动一动。
没有反应。
再试一次。
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意志,像往常一样,下达了“动一动”的命令。但那命令,却如同石沉大海,在传递到膝盖以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种比剧痛更可怕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
是恐慌。
他张了张嘴,想喊人,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像小猫一样的呜咽。
房门被推开了。
是他的父亲。
艾德里安公爵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礼服,身形挺拔,面容冷峻。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醒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格雷看着父亲,眼中充满了乞求和无助。他想问问自己的腿怎么了,想让父亲像以前一样,抱抱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用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父亲。
“埃尔文说,你恢复得不错。”艾德里安似乎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情绪,只是例行公事般地说道,“再休养两天,我们就动身去王都。”
王都?
格雷的眼中,露出一丝迷茫。
“你的炼体之路,已经断了。”艾德里安的声音,像北境冬日的寒风,没有一丝温度,“但阿斯特家族的血脉,或许还有别的可能。我们去王都,测试你有没有成为一名术士的资格。”
他的话,很清晰,很理智。
但格雷听到的,只有前八个字。
炼体之路,已经断了。
断了……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父亲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三天后,他们启程了。
格雷是被仆人像一个易碎的包裹一样,从床上抬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一辆宽大的马车里的。他全程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只是睁大着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
他看到城堡里的仆人们,远远地站着,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他看到凯尔师兄也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担忧的表情,对他挥了挥手。但格雷总觉得,凯尔的笑容里,有什么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
最后,他看到了他的父亲。
艾德里安没有扶他,也没有和他同乘一辆马车。他自己跨上了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走在车队的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