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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起笔(1 / 2)

金光漫过栎阳镇时,影魅的尖啸还没散尽,村民们早缩到了墙根后。张屠户举着的扁担僵在半空,看着那些黑烟钻进地缝,喉结滚了滚,没敢再骂。

云层破开的刹那,仙鹤的唳鸣压过了一切。白衣修士落地时,广袖扫过的风带着清冽的草木气,玉簪上的流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他甚至没看那些地缝,只屈指轻弹,一道莹白弧线掠过镇中心——裂开的地面像被无形的手抚平,连最后一丝震动都消弭了。

“地脉已平。”他声音不高,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只是……根基有耗,恐生变数。”

村民们松了口气,又提了心。有人往东南山坳挪脚,有人死死盯着自家屋门,没人说话,也没人看魏珩。

云鹤子的视线最终落在魏珩身上。他没靠近,只隔了丈许远,声音低得像风:“你体内那物件,倒成了气候。”

魏珩一怔。砚台早已融入体内,那瞬间的灼痛后,便再无踪迹——既摸不到形状,也觉不出重量,只在呼吸间,能感受到一股温润的气脉跟着流转,仿佛他的四肢百骸里,本就藏着这样一块砚台。

“感觉不到它在哪了?”云鹤子似笑非笑,“这才是真正的‘融’。你天生灵根残缺,本与修行无缘,”他指尖虚点魏珩心口,“但这第二丹田不同,它替你补了那处缺。”

魏珩攥紧拳,指节泛白。他不懂什么灵根、丹田,只知道此刻的自己,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空落落的,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它能助你修行。”云鹤子收回手,转身走向仙鹤,“去试试吧。只是记住——变数不止在地脉里。”

仙鹤没入云层后,镇子里静了半晌,张屠户第一个动了,扛着锄头往自家猪圈走:“管他娘的,先把猪喂了。”王婆拉着孙子往屋里缩,关门时嘟囔:“仙人说没事,总比那小子靠谱。”

三日后,天刚蒙蒙亮时,雨就下来了。不是什么瓢泼大雨,是那种细得像丝线的雨,沾在脸上凉丝丝的,打湿了领口也不觉得。

魏珩背着那只旧竹篓,站在镇口的老槐树下。竹篓里窸窸窣窣响——底层垫着那卷磨得发亮的草席,角上补了三块补丁;中间塞着那把掉了漆的锡壶,是自己和陈先生用了好多年的,壶嘴还缺了个小口;最上面压着半块干硬的麦饼,和昨天李清沅来塞给他的咸菜罐。都是些能用,却又不值当带走的东西,他却一件件叠得整齐。

雨丝落在槐树叶上,沙沙响。他抬头望了望,树杈间还挂着半块破旧的木牌,是当年陈先生写上“破庙”二字挂上去的,风吹日晒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他忽然想起,小时候陈先生教他写“雨”字,说竖钩要像这槐树的主干,稳稳扎在土里,四点要像此刻的雨,轻轻巧巧,却能润透地。

那时候他总写不好,笔尖在泥地上蹭出歪歪扭扭的印子,陈先生就蹲在旁边笑,用树枝重新划:“急什么?字要慢慢写,路要慢慢走。”

空气里有股潮湿的土腥气,混着远处灶房飘来的柴火味——是有人在做早饭了。他知道,张屠户该在猪圈里骂骂咧咧,王婆该在门口晒咸菜,李清沅该在井边打水……这些声音和味道,像一张网,缠了他十几年。

雨渐渐密了些,打湿了竹篓的带子,凉意顺着肩膀往骨头里钻。他吸了吸鼻子,转身踏出第一步。

脚刚落地,就听见身后传来“哐当”一声——是张屠户家的猪圈门没关紧,被风吹得撞在墙上。他没回头,只是把竹篓背得更稳了些。

走过那道塌了一半的镇门时,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像谁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他忽然想起陈先生临终前,眼神浑浊却抓着他的手不放,嘴唇动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那时候他不懂,现在胸腔里那股温润的气脉轻轻跳了跳,像在替他应了声。

路两旁的田埂泛着青黑色,刚翻过的泥土被雨一泡,软得能陷进半个脚掌。他走得很慢,竹篓里的锡壶偶尔撞在草席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像在数着步数。

雨还在下,不大,却把天洗得发灰。身后的栎阳镇慢慢缩成个模糊的影子,老槐树的枝桠在雨雾里若隐若现,像个没说完的句点。

他摸了摸心口,那股气脉随着脚步轻轻起伏。走吧,他想。走慢些,也好。

魏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尽头时,镇口的老槐树下,雨丝突然诡异地凝滞了一瞬。

没人看见,树根部那几个孩童打闹时没在意的黑点儿,正顺着树皮上的纹路慢慢爬——不是水流的方向,是逆着向上,像无数条细弱的黑线,悄无声息地缠上最粗的那根枝桠。

黑雾在雨里晕开极淡的影子,比夜色更沉,比墨汁更稠。

一阵风从树洞里钻出来,带着股腐朽的气息,掠过地面时,竟在湿泥上扫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笔画,像“一”,又像未写完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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