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下没一下捣药的月棠倏然停手,一贯的沉静双眼绽出来些许锐光。
以柳氏引出广陵侯来是她此举的目的,诚然她的确也因为何张两家所得的赃银来源,把目光投向了靖阳王府,可当下才现出些许苗头,这位当今朝堂之上大权在握的辅政王爷就主动现身,还是略出她的意料。
她把药杵子放下,擦擦手道:“去看看。”
……
靖阳王府这座位于京城的老王府,在距离宫城极近的紫微大街。
这边厢月棠在王府对面的茶馆楼上站定,那边厢广陵侯已经在深呼吸了第三口气后,叩响了东南角门上的门环。
“劳驾,是王爷有传。”他冲探出头来的府兵扯了个笑脸。
府兵让开,门房走出来,弯腰道了声“侯爷请”,送引着他到了九龙照壁之下。
照壁下的侍卫又接手将他送到二门之下。
他抬头看了眼门楣上高祖赐书的“忠阳门”牌匾,里头就出来了个中年侍者,广陵侯认得正是靖阳王身边的近随高安,连忙抢前一步拱了手:“高先生!敢问王爷今日——气色如何?”
高安但笑不语,只道了个“请”字。
广陵侯一颗心七上八下,随同穿过庑廊,绕过花墙,到了王府东边的养荣斋。
隔着一蓬大硕大的已经开始凋叶的紫藤,以及两树正散发着的浓香的桂花,一道轻而慢的声音夹着十分宠溺传出来:“慢些吃,还有很多的。”
声音虽说冷峻,但又清悦,明显中气十足,年轻力壮。
广陵侯心下不以为然,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壮年,偏爱腆着脸住在这养荣斋,也不嫌臊。
但整座王府都他靖阳王说了算,好像也没什么可说。
随即他就压下心思,低头步入,也只敢悄悄撩起的两眼打量院内。
紫藤架后,一人侧背对着入口,身着一袭宽松的纱布袍子,袖子半撸,左手捧着雕着虎头的玉碗,右手执着勺柄做成小鸟形状的银勺,面向膝前慢吞吞地细语。
他即使只是坐在低矮的板凳上,身形也足够魁梧,把正在喂食的对象遮挡得严严实实。
广陵侯不敢自称表弟,带着讨好拱手:“下官见过王爷!”
可眼前仍只有不紧不慢的碗勺作响,无人回他。等了须臾也如是,他便试着走近两步:“王爷,下官来了。”
这一走近,他就看到了正坐在小杌子上穿得厚厚实实的小童。
广陵侯遂挤出笑容:“小世子最近似是胖了些,身子骨越发好起来了。”
孩子五官有八分肖父,眉眼极其精致,一双眼睛明亮如星,但身形却很瘦弱,脸色也显得苍白。
相对于这样豪阔的家世,以及他父亲这样的体魄,显然他是不够健康的。
外人不知靖阳王又有爱惜这孩子,身边人却是知道的,这几年他为了调养孩子的身体,不知寻了多少大夫,求了多少药,可还是收效甚微。
明明三岁多了,看着就跟两岁多一般大。
广陵侯知道,要讨他的欢心,没有什么比夸孩子身体好转更合适。
但事实上他觉得,与其费尽心机保这么根豆芽菜,还不如多纳几房姬妾,不消三五年,要多少儿子有多少儿子。
他靖阳王又不是养不起,又不是没体力。
瞅瞅这腰身壮的,一夜七八回应该不在话下。
但广陵侯还是猜中了,果然面前这位挖了一小勺泡开的山药糕喂给孩子后,又顺势刮去沾在小嘴旁边的糕渍,到这时候终于扭头看过来了,上下瞅他一眼,道:“今日倒是精神焕发。”
广陵候扯开嘴:“上回一身臭汗过来,吓哭了小世子,今日长心了,特地换了衣裳的。”
“父哇(王)——”
板凳上的孩子这时却突然又哭起来。
广陵侯惊退两步,慌忙轮番嗅起了两边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