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蝉心中剧痛翻涌,面上笑容却愈发纯净。
今生,我既来了,就绝不会让旧事重演!
我要让这长庆侯府上下,让所有曾经轻贱你的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谁才是娇子,谁又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她说完,对着傅九阙盈盈一福:“夫君若无其他吩咐,妾身便先告退了。”
孟玉婵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
门被轻轻带上。
傅九阙依旧站在原地,如同雕像。
他低垂着眼眸,目光定定地落在掌心那枚紫竹帖上。
这一切,都真实得不可思议。
他缓缓收紧手指,将那帖子牢牢攥在掌心。
自幼时起,在长庆侯府里,他傅九阙,一个庶出的二公子,便如同一个影子。
主母的忌惮,姨娘的打压,父亲的忽视,下人的势利……
他早已习惯了在夹缝中生存,习惯了所有靠近都带着目的,习惯了所有好意都需要付出代价。
他像一头孤狼,独自在荒原上跋涉,舔舐伤口,积蓄力量,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直到孟玉蝉出现。
这个名义上的妻子,闯入了他的孤城,义无反顾地帮他。
不为利益,不为交换,不为依附。
仅仅因为……他是她的夫君?
一时间,傅九阙只觉得心头暖烘烘的。
……
翌日。
阆华苑,窗棂半开,风儿带着一丝暖意和庭院里草木的清气吹入。
孟玉婵一直独坐于书案后,面前铺着一张素白的薛涛笺。
拈着一支紫毫,笔尖饱蘸浓墨,悬停在纸面上方,久久未能落下。
一滴墨汁渐渐凝聚,饱满欲滴,在笔尖颤巍巍地悬着,映着她眼底的犹豫。
写信给外祖程家?
信上写什么?
写弟弟孟止危想要钱?
不,那小子再浑,也不敢直接把手伸到外祖跟前讨要,程家的威严他从小就知道。
那写什么?
写程家未来一年内将有倾覆之祸,阖家流放,男丁入狱,女眷充入教坊司?
她握着笔杆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重生之事,太过离奇诡谲。一封书信,寥寥数语,如何能让一生谨慎的外祖和几位舅舅相信这等骇人听闻的预言?
只怕信未读完,便已被斥为疯言疯语,或是有人故意构陷。
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当面说。
只有当面,她才能清晰解释,才有机会说服。
她需要时间,需要布局,需要力量去阻止那场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
而这一切,单靠一封信,远远不够。
笔尖那滴墨终究承受不住重量,“啪嗒”一声,沉重地落在纸笺上,迅速晕染开一小团刺目的黑斑。
孟玉婵看着那污迹,轻轻叹了口气,搁下了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翠莺刻意提高了些、带着惊喜的通传声:“小姐!二公子来了!”
孟玉婵心尖猛地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傅九阙?他主动来阆华苑?
自从那次书房赠帖之后,他似乎又恢复了那种若即若离的疏离,除了必要的场合,极少踏入她的院子。
一股惊喜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方才的沉重,从心底涌上眉梢眼角。
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快步迎向门口,心口微微发烫。
他是不是终于愿意把这里,也当作一个可以随时来的地方了?
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傅九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今日依旧穿着惯常的墨色常服,身形挺拔如孤松,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眸子,在目光与她相接的瞬间,似乎掠过一丝波动。
“夫君。”孟玉婵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快,唇角自然地弯起,甚至下意识地侧身,做出一个请他入内安坐的姿态。
然而,傅九阙的脚步停在门口,并未如她期待般走进来坐下闲话。
他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薄唇微启:
“夫人,有件事,需与你相商。”
“有事相商”四个字,如同兜头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孟玉婵眼底刚刚燃起的星火。
原来,并非亲近,只是“有事”。
她唇角的弧度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如常,只是那笑意终究未能再抵达眼底深处。
孟玉婵垂下眼睫,掩去那一闪而过的失落,侧身让开门口:“夫君请进来说话。”
傅九阙走了进来,目光在房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书案上那张空无一字的笺上,停留了一瞬,并未多问。
晚膳是在阆华苑的小花厅用的。
气氛比房里更加安静。
精致的菜肴摆满了红木圆桌,银箸偶尔触碰碗碟,发出清脆细微的声响,更衬得周遭一片沉寂。
孟玉婵安静地用着饭,心思却有些飘忽。她知道他性子冷,又惯于隐藏心思,对人对事都带着天然的审视与疏离。
让他轻易放下心防,接纳一个人,甚至一个地方,绝非易事。
她不能急,也急不得。唯有等。
等他慢慢习惯她的存在,慢慢相信她的心意,如同滴水穿石。
傅九阙吃得不多,动作斯文。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一旁布菜的丫鬟翠莺。
翠莺手脚麻利,眼疾手快,添饭布菜,伺候茶水,几乎一个人包揽了所有近身服侍的活儿,忙而不乱,显示出极好的调教。
傅九阙放下银箸,端起手边一盏刚添的温茶。茶水温热,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清香扑鼻。
他摩挲着细腻温润的瓷杯,目光却落在正低头为孟玉婵添汤的翠莺身上,状似无意地开口:
“夫人身边,似乎只有翠莺一个一等丫鬟?”